甘孜日報(bào) 2019年08月14日
◎董改正
我卻一直分不清鴿子、斑鳩和鵓鴣,都是叫咕咕的,體形也差不多。查資料也還是沒有分清,斑鳩又叫鳩鴿,又云斑鳩就是鵓鴣,令人糊涂,最好是鵓鴣?zhàn)约禾鰜?,自名身份才好。我想它們定是有區(qū)別的,陜西方言說:“斑鳩向鵓鴣——一窩向一窩”,意思是說同類幫同類,就像我們這里方言說“烏龜笑鱉——都在泥里歇”一樣,只不過反過來。
斑鳩不同鴿子,鴿子戀巢,因此幾千年前就被馴化。斑鳩是野禽,但斑鳩又喜歡接近人,接近村莊、田野,它們喜歡啄食稻谷、玉米、黃豆、油菜籽,還有田野上的昆蟲如螳螂蚱蜢。它們就飛在田野上,有時(shí)棲息在青翠的秧苗或金黃的稻田中,恍惚叫咕咕。因?yàn)殡x得近,所以人類的語匯里,關(guān)于鵓鴣的有很多,比如說:“鳩肉,甘,平,無毒。主治:明目。多食,益氣,助陰陽。”或者:“炸熘斑鳩”,“冬菇黃燜斑鳩”,但幾千年來,斑鳩還在村莊周圍——現(xiàn)在,城市的公園里也能見到,有時(shí)還飛到了市民的陽臺(tái)上,筑巢,生養(yǎng)。
也因?yàn)殡x得近,人類了解斑鳩?!疤鞂⒂辏F喚婦”,也有說“天將雨,鳩逐婦”的,典籍如《爾雅》記載的是后一種。鵲巢鳩占是個(gè)誤會(huì),但鳩巢確實(shí)簡單,有時(shí)候疏懶得鳩蛋都能漏掉下來。這樣簡陋的巢,到風(fēng)雨如晦時(shí),到底是焦急喚妻回來,還是將妻子趕出去,一個(gè)人占著?貞鳥如斑鳩,該是前一種吧?“單聲叫雨,雙聲叫晴”,這是蘇北的農(nóng)諺,“咕咕咕”,很急促,義同“快回來!”而“咕咕咕——咕”,是舒緩歡愉的,后一個(gè)“咕”,是雌鳥的應(yīng)答,意為“誒!”
也有說斑鳩喚雨的,斑鳩聲里雨如煙,農(nóng)人忙插田。干嘛喚雨呢?可能是榮辱與共吧,歉收了,它們哪能翻飛于稻田上、曬場上,歡喜雀躍呢?這可能是本能,本能一般是記載在基因里的,比典籍里可靠,比如說典籍里的“鳩逐婦”:我曾隨大人捉過斑鳩,一束手電光里,一對(duì)斑鳩交頸而眠,陡然醒來,不知所措。我關(guān)了手電,說“三爺,我不要吃斑鳩了?!比隣斏袂榛秀?,也癡癡地走了——這樣的斑鳩,怎么會(huì)逐婦呢?
聞一多考證說,雎鳩就是斑鳩,但“關(guān)關(guān)”聲頗不相類,可又不能僅憑聲音說聞先生不對(duì),比如說福建人聽斑鳩聲音是這樣的:天欲雨時(shí),它叫“天作怪”,雨后晴時(shí),它叫“燒大火”;周作人的家鄉(xiāng)聽成這樣的:雨前“渴殺鶘”,雨后“掛掛紅燈”,我們哪里知道西周江漢流域的斑鳩,是如何鳴叫的?斑鳩應(yīng)該也是有鄉(xiāng)音的,各地不一樣,各國不一樣,但不管是在古羅馬的阿里斯托芬還是英國的莎士比亞,象征幾乎相同。我們的情緒,其實(shí)都是兒時(shí)事物的比興,譬如《詩經(jīng)》。
斑鳩的影子和叫聲,有時(shí)候在夢里,有時(shí)候在不經(jīng)意走神回神時(shí),咕咕咕,咕咕咕——咕,本身就如雨,如煙,如月色炊煙。這樣走了很遠(yuǎn),經(jīng)過了很多年,仍然會(huì)忽然間想起斑鳩聲來,也就想起故鄉(xiāng)、童年和父母來。畫面里,斑鳩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它想更近一些,又伸頭縮頸,繃緊著身體的弦,在自覺的安全距離里跳躍、搶飛,背后是青瓦屋頂,或閃耀著陽光色的金黃谷物。
斑鳩“咕咕”叫,在林間,在樹中,在瓦舍,在有無間,在晴雨里,那么清晰,卻很難循聲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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