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1月09日
■黃孝紀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span>
唐朝詩人杜牧的這首《秋夕》,描述了一個寂寞宮女的形象。流螢,夜色,牽??椗牵@些自然的物象,古今皆然,人所共仰。不同的是,宮女手里拿的是輕羅小團扇,民女則大多搖的是粗糙大蒲扇。就比如我的家鄉(xiāng)八公分村,直到二三十年前,村夫村婦扇風(fēng)所用,莫不是棕樹闊葉所做的枯黃色的長柄蒲扇。
在八公分村,每戶人家的堂屋,都有一個磚砌的大灶臺,俗稱正灶。正灶的兩旁,靠墻安放了寬邊長條凳,形如大曲尺。這里,一年四季都會有一把舊蒲扇,或放在條凳上,或插在條凳與墻壁的縫隙間,或者干脆丟在條凳下的地面上,與干柴干茶籽殼炭塊為伍。一日三餐,主婦生火做飯做菜,滿屋子煙塵彌漫,嗆得咳嗽不斷,雙眼流淚,順手拿了蒲扇往灶坑不停扇風(fēng),拍打灶磚啪啪作響。灶膛里的火光便熊熊燃燒起來,煙塵漸小漸淡,往樓上升騰,從木格窗戶游出,在瓦屋面上漂浮起長長裊裊的濃濃淡淡的炊煙。這把蒲扇經(jīng)年累月地使用,早已破爛得不成樣子,不管從哪戶人家拿出來,都是一把標準的濟公扇。
品貌周正的包了布邊的好蒲扇,入夏后,村人便從收藏的角角落落里,找了出來,搖在了手中。漫長的炎熱天氣,全憑它扇涼,驅(qū)趕蚊子,哄孩兒安睡。尤其是年邁的老嫗,整日里一把蒲扇不離身,有一下沒一下?lián)u著,打著小盹。便是顫巍巍出個門,出個恭,也要拿一把大蒲扇在頭頂搭個涼棚,遮擋白晃晃的太陽。
童年里,我家住在老廳屋的兩間舊瓦房,房子逼仄,又無蚊帳,夏夜躺在床席上,背如火烤,蚊子又多。每晚睡前,母親從床底下端出那個破舊的大瓦盆,裝一盆秕谷點燃,放在臥房中央,敞開與巷子相通的側(cè)門。房里巷外,濃煙彌漫。母親咳嗆著,拿一把蒲扇在屋里扇煙,把濃煙扇向臥房和堂屋的每一個角落,熏得蚊子倉惶而逃。我們提了長凳矮凳,在石板巷子里乘涼。巷子里坐滿了村鄰,大人們坐著搖蒲扇聊天,講古,吸土煙。孩子們或席地坐臥,或笑鬧追逐。每一陣突來的夜風(fēng),都會引來舒暢的贊嘆。常有人趁著夜色,從老井里提一茶壺涼水來,大伙你一碗我一碗,喝得心里舒泰。石板巷子的上空,天湛藍深遠,星光閃爍,偶有流星和夜鳥飛過。通常夜很深了,我們呵欠頻繁,才進屋睡覺,任憑房門大開。母親常說:“心靜自然涼?!彼龘u著蒲扇,一扇一扇給我扇風(fēng),我安安靜靜躺在床上不動,慢慢就不熱了,能睡到天亮。
我上中專的那兩年,曾經(jīng)很喜歡唱歌。那時我家早已住在村子最南面的新瓦房,暑假里在家,每到入夜,我從門前的水圳里提了水,把屋旁的小禾場潑一遍,降下暑熱。吃過晚飯,我們一家人提了凳子到禾場上歇涼。在皎潔的月色里,屋旁的楊樹和苦楝樹的枝葉在南風(fēng)里嘩嘩作響,田野空濛,蛙噪蟲吟。對此良辰好景,我心情愉悅,常引項高歌。一首接一首,要唱上很多首從學(xué)校學(xué)來的流行歌曲。我的父母和姐姐,都說我唱歌好聽,我也自認嗓音不錯。我唱歌的時候,母親常會不時給我扇上幾蒲扇。
母親去世不久,我寫了一首《月夜》的十四行詩,憶及了她搖著蒲扇聆聽我唱歌的這段難忘時光。
月夜
不久前還散著歡笑的我的老家,
在這月夜該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也許我親手所栽的苦楝的落花,
又鋪滿了那座大門緊閉的瓦房。
遙想我那不知憂愁的快樂少年,
每到傍晚便在臨溪的屋前歌唱。
一位老人常靜靜地坐在我身旁,
手中揮一柄替我驅(qū)蚊蟲的蒲扇。
我的歌在蒲扇的風(fēng)中翻飛停留,
直到那輪皎月向西天微微斜墜。
可是如今,溫馨的場面不會再有,
這美好的月色又怎能把我撫慰?
因為對面林中覆蓋花圈的新墳,
那里埋著我的眷戀,親愛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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