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5月29日
◎林頤
閱讀《中國精怪故事》,有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童年。
我想起小時候,在外公的小屋里四處游蕩,外公會收拾好弄亂的東西,然后抱了我在膝頭,給我講書里的故事。故事里有很多精怪,有花仙,有樹妖,有田螺姑娘,王八搬家,夜叉出行,蛇精嫁給了書生,老鼠敲鑼打鼓嫁女兒……那些故事,讓我覺得世界是如此的奇妙。
外公已經埋骨地下多年,但他饋贈我的禮物仍然惠澤我的人生。對于書籍的熱愛,像種子埋在心里,發(fā)芽、抽枝、蓬勃。我的閱讀世界從此有塊田地,特意留給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留給那個不可遺忘的多彩的世界。
那個世界是人類族群童年時代的產物。那神奇美妙的幻想,表現(xiàn)了人類本能的天真,表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親近。最早的神話是什么神話呢?一般人都認為是創(chuàng)世神話,認為創(chuàng)世神話從開天辟地講起,應該是最早的。其實這是不對的!創(chuàng)世神話是相當后起的神話,處于蒙昧時期的原始先民沒有那么恢宏縝密的想象,那是后來的整理者們?yōu)榱耸澜缬^的完整而有意識的安排。最早的神話,應當是圖騰神話。
人們最初崇拜的神并非類人的形象,而是動物,以及植物、無生物,是眼前所見切近的景物。在我們的原鄉(xiāng)里,樹木會走路,石頭會走路,牛馬會說話,豬狗會說話,飛鳥會說話,最早的一批神話,實在就是能言會走的動物植物的故事。原始人懷抱敬畏之心,認為萬物有靈,努力在勞動實踐中提高征服自然的能力。那些最聰明、最有本領的人就被作為英雄來崇拜,甚至被奉為神,比如征服野馬的人被描述成了人頭馬身的神,這就是文化英雄的產生,他們還被奉為氏族的始祖,受到崇拜。始祖神話與圖騰神話的滲透、結合,使得圖騰動物增加了人的元素,以創(chuàng)世神話為代表的早期文明就是在此基礎上發(fā)展的。
如果對中國各民族的活態(tài)神話一無所知,身為一個中國人,那將是極大的失落?!吨袊止适隆肥且跃旨捌浠顒訛槊枋鰧ο蟮拿耖g幻想故事,本質上就是人類的遠古思維的繼續(xù)衍變,打上了它所經歷的歷史階段的多重烙印,經過口口相傳的集體創(chuàng)作,那些古老的記憶沉淀、變化,潛移默化,奠定我們民族心靈的底色。
編選者車錫倫、孫叔瀛是知名的民俗研究者,蒐集的故事涵蓋范圍廣泛,堪稱一部百科全書,展現(xiàn)了民間文學數(shù)之不盡的樣品,是一份珍貴的文化遺產。這本書還收入了100多幅清末民間珍稀剪紙,與文字相映成趣,更加突出中國文化特征和審美意味。
敘述者將他們日常生活的折射匯聚于故事,又將它們訴諸于凝練的口頭敘述。我們可以體會到它們的豐富,所有的飛禽、走獸、蟲豸,乃至和風、雨露、山石,都具有思想意識,都可以與人溝通,與人交友,與人成婚,如此順理成章,活潑爛漫。我們可能也會感覺貧乏,貫穿其中的觀念,大多是善惡有報、團結友愛、勞動光榮、貪婪可恥等等傳統(tǒng)價值,精怪報恩、點化人類、主人公出發(fā)、受困、召喚伙伴、前進、戰(zhàn)斗、完成使命,情節(jié)常常雷同,模式化明顯。
這就是民間故事的特色??瓷先?,這些故事的功能與角色是高度相似的,但它們又以千百種不同的組合與變體出現(xiàn)。它們所內涵的那些最普世的價值觀,在不斷的重復中一再內化為我們生而為人所應秉持的基本原則。那些相似的模式反復出現(xiàn)在不同的口述中,故事的要素就像是數(shù)量有限的棋子在規(guī)定的格子里移動,然而又能制造出無盡的棋局。那是看似簡單而又無窮的智慧。人在與自然的互動中發(fā)展出各種各樣的活動,我們不能破壞那些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這也像是我們童年的隱喻,成長總是相似的,而又全然不同。
在這個聲訊發(fā)達的時代,我們容易被炫目的色調所吸引,我們也容易把閱讀限制于功利的需求。在感到疲累的時候,我們都需要回到童年,或者,在內心為自己保留一個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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