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7月07日
◎黃孝紀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故鄉(xiāng)曾經的美好田園,江水盈岸,溪圳長流,山塘碧波蕩漾,再干旱的年份,夏秋兩季水稻的灌溉也大體無虞,成就了多年糧食豐收的美好盛況。這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與此前幾十年里,全民上下重視農田水利,大力興修水利設施,是極其相關的。
在我的童年時期,修水庫這個詞經常聽說到。更有意思的是,我現(xiàn)在尚保留在腦海深處的最早記憶,竟然也是與修水庫相關。那是一個晴好的上午,在村邊我們生產隊隊部的瓦房里,我的母親和幾個人正在從一排大灶上的層層籠屜里,將那熱氣騰騰的一缽缽米飯拿下,缽口兩兩相對,疊放在地上的谷籮里,還有的人,正在灶火上的大鐵鍋里炒菜,用大盆盛裝,香氣撲鼻。我安靜地坐在門口溪圳上的青石橋板上,瞪著里面的動靜。母親突然從筐里拿出一缽飯,劃出一半,又夾了一些菜,似乎歉意地笑著對屋里的人說了些什么,連忙走了過來,將缽子往我嘴邊一推,低聲說:“快吃!等下別人看見了?!蔽覐埓笞彀?,聽憑母親往我嘴里扒塞飯菜,大口地吞咽。一陣工夫,我就吃完了,連湯腳也不剩,母親淺淺地笑了。
這是我此生難忘的最初記憶,每每想起,依然眼泛淚光。這個記憶中的場景,我無數(shù)次跟家里人說過。原來,那時我母親和幾個人正在為生產隊修水庫的社員做飯。做好的飯菜,她們要挑著,送到工地上去。那水庫是在鄰村羊烏村后的一個山窩里,地名叫塘窩沖。我依稀記得,我跟著母親到了那工地上,人多如蟻,都在用竹篩子挑著泥土沖鋒般地疾走。
其實,在我們村后,也有一口小水庫,村里人習慣叫山塘。是將村后兩山之間的一股大泉流截住,筑了又長又寬又高的土壩,成了水面寬闊的水庫。這口小水庫當是20世紀50年代末期修建的,因為比我大十七歲的大姐荷花說,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她還沒有上學,有一回父親背著她去工地,讓她坐在一棵油茶樹下,父母就在那里挖土挑土。我在童年里,經常到村后的山嶺撿柴,摟樅毛,都要路過這高樹掩映的水庫,波光粼粼。這水庫的大堤上,曾經有一個巨大的石頭磙子,是當年修水庫時,用來壓實泥土的,需幾十人用繩索套在肩膀上,拉著來回碾壓。水庫修成后,這石磙子也就遺棄在這里,成了我們小時候的玩耍之物。這口水庫曾長期擔負著村北大片農田的灌溉重任,清澈的水流,從壩口泄出,沿著寬闊的水圳,曲曲折折,流過山邊,流向廣闊的稻田。
在大集體時代,不僅本大隊的水庫在修建時,各生產隊都要派人力去勞動,便是本公社的其他大隊修水庫,有時也要派勞力,甚至家家戶戶都有任務。有一年整個冬天,在距離我們村莊十多里遠一個叫神皇沖水庫的地方,我的母親和二姐,與村里的人一道,每天天沒亮就起床,趕到水庫工地去吃早飯,按劃定的任務挖土方,挑土方,要晚上才回家。那里已到了永興縣與桂陽縣交界之處,離我舅舅的村子桂陽縣東成公社車江村很近,有時太晚了,母親就帶著二姐臨時去舅舅家睡一晚。
黃口堰水庫,是我們當?shù)胤綀A幾十里最有名的水庫,也是永興縣兩個最大的水庫之一。照村里人的說法,有的人家祖孫三代都去修過,斷斷續(xù)續(xù)修了一二十年。我記得有一年,也是冬天,我們村各生產隊都要派青壯年勞動力,去黃口堰修水庫,我的二姐也去了。那里離我們村莊有幾十里路,是我童年時期想象中的遙遠的地方。二姐去了兩三個月,方才收工回家。聽她說起,那水庫工地上的人,比螞蟻還多,天天就是挖土挑土筑堤壩,每挑一擔泥土都要過秤計數(shù),天天有規(guī)定的任務。同一個生產隊的民工,都是在水庫附近一帶村莊里,借了別人家的房子打地鋪睡覺,很多人都染上了疥瘡。那年年底,村里的民工回來后,也把疥瘡帶回了各家。很長一段時間,整個故鄉(xiāng),家家戶戶染上疥瘡的特別多。我們家也是如此,每個人天天在身上抓過不停,晚上睡覺都不得安穩(wěn),抓得手腳腰身到處都是爛兮兮的,真是奇癢難受,也是我對修水庫的最深刻的記憶。村里每個修過水庫的人,只要一提起修水庫的事,就一定離不開一個字:苦!
分田到戶后,修水庫、修水渠的事情,在我們村里再也沒有發(fā)生過。之后,這類需要大量人力的農田水利設施建設再也組織不起來了。好在有那些曾經花費幾代人的努力,方才修造好的水利設施的存在,使得此后多年的糧食生產,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水庫和水渠年久失修,漏的漏,塌的塌,無人理睬。我們村后的那口碧波蕩漾許多年的小水庫,也最終干涸了,庫底成了一片開裂的黃土,雖讓人觸目驚心,卻只唯有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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