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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荒原到迪慶高原

甘孜日報    2022年11月17日

◎扎西尼瑪

學校批準成立文學社的批復一下來,一干人立馬活躍了起來,編輯部設(shè)在了楊崇能老師的住處,很快組好了創(chuàng)刊號稿子。楊崇能老師勤儉節(jié)約,為了不占用學校和教室空間,在自己狹小的宿舍里印刷。鐵板、鐵筆、蠟紙、簡易滾筒油印機。文學社的成員們利用周末時間在小楷的蠟紙方格上刻寫,這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力道過猛,一觸就通,印刷出來,墨漬點點,一粘連全部作廢,使力不均,印出來像一張大花臉,甚至看不清字跡。大家撲在油印機旁,小心翼翼地輪番作業(yè),一本《荒原》出來,個個變成了“大花貓”。

《荒原》印數(shù)只有50冊,但一經(jīng)出刊便傳閱開來,一時帶動起校園內(nèi)的文學氛圍,也影響了州衛(wèi)生學校、州財貿(mào)學校、州民族中學、中甸縣一中。文學社還收到了麗江、大理等學校學生的投稿。

文學社社員的作品也在楊崇能老師的推薦下在州內(nèi)外公開刊物上發(fā)表了,如洪耀輝的《抉擇》《生命》兩首短詩在《南疆詩報》發(fā)表;楊鈞的詩作也在《原野》上發(fā)表;趙素梅的數(shù)篇小說在《原野》雜志陸續(xù)發(fā)表,并引起了評論家的關(guān)注。最為可惜的是趙素梅,師范畢業(yè)以后被保送進云南藝術(shù)學院學習聲樂,從此再也沒有見到她寫的小說。

1989年7月,作為荒原文學社中堅力量的28班畢業(yè)了,荒原文學社也漸漸冷卻下來了。骨干們都各奔前程去了,在文學夢中不愿醒來的也就剩下了洪耀輝。在一次文友聚會上,他對我說,我們能不能功成名就另當別論,但文學的滋潤讓我們受益終身。我深以為然。迪慶的作家和詩人們似乎胸無大志,沒有人把文學當作名利的敲門磚,沒有人為文學要死要活地折磨著。然而,現(xiàn)在想來沒有給自己設(shè)立一個明確的奮斗目標,這就是迪慶文學不能崛起的原因所在。范穩(wěn)老師一再告誡迪慶的作者們:要刻苦、思考、錘煉,不要沉湎在小酒吧的感覺里。

1989年,迪慶州民族中學藏文教師鄧主次里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雪鄉(xiāng)詩報》,一張32開的小報,全部手寫。成員都是已經(jīng)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大家心中藏著時代激流涌起的激情和酸澀的愛情。

鄧主次里老師畢業(yè)于西南民族學院(現(xiàn)西南民族大學)藏語言文學系,在大學期間就發(fā)表過詩作,還得過全國大學生詩歌比賽的獎項。齊肩長發(fā),臉上總是帶著微笑。他有幾個很要好的朋友,其中有說一口普通話的大學畢業(yè)生,都是文學愛好者,我現(xiàn)在記得的只有在迪慶州人保財險公司工作的小八(李雪松)和在州歌舞團工作的小趙(斯那吾吉),兩人好讀書,隨口可以蹦出幾句民國時期詩人和北島、顧城的佳句。周末,一干人披著夕陽,沿著納赤河溯源而上,又沿著奶子河緩緩而下,在四合的暮色里,站在河岸上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唱起藏語版本的《今夜月色》?;氐侥骋蝗说乃奚?,便一邊喝酒一邊聽鄧主次里老師談詩歌。當時朦朧詩在迪慶年輕人中濫觴著,鄧主次里老師揮起手臂,大聲說:朦朧詩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然后端起酒碗仰脖一飲而盡,酒碗落桌便呼呼大睡過去了。

《雪鄉(xiāng)詩報》出了兩期我也畢業(yè)了,過了兩年鄧主次里老師英年早逝了。納赤河畔被我們稱作“青春地”的一塊草地——那是我們彈吉他,唱流行歌曲,朗誦詩歌的地方——如今隨著城市的擴建已經(jīng)無跡可尋了。鄧主次里老師的詩作《青果子》《永遠的耶利亞》都是在這里寫下的。

2005年,在昆明參加《邊疆文學》筆會期間,聊起當下云南詩歌,李貴明提議回去之后辦一份詩歌民刊,刊名就叫《回歸》,大家紛紛響應。于是由卡瓦格博文化社挑起了辦刊的擔子。李貴明約來了幾十個詩人的作品,當年年底就編輯出版了創(chuàng)刊號。李貴明執(zhí)筆寫下了激情昂揚的創(chuàng)刊詞?!痘貧w》倡導的是在物欲橫流的全球化時代里,堅守文化尊嚴,抵制裹挾沖擊,用詩歌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強調(diào)在生活現(xiàn)場建立自己的寫作根據(jù)地。他的獲得“駿馬獎”的詩著《我的滇西》就是其詩歌理念實踐的成果。辦到第3期后,大家覺得應該向文化和思辯方面拓展,于是轉(zhuǎn)向了文化綜合性刊物。

新千年后,寫詩的李貴明、單增曲措、和欣(耶杰·次仁此姆)、安永鴻、扎西鄧珠、旦正太、邊扎、扎史農(nóng)布,寫小說的央今拉姆、永基卓瑪、吳孟璇、此稱、陳紅云、李文宇,寫散文的斯那俊登、那麗珍、又寫詩又寫雜文的和大海,寫長篇歷史小說的史效軒呼兒嗨吆地冒了出來,再加上洪耀輝、尹著虹與早已名聲大噪的查拉獨幾、楊增適、楊森、阿布思南、李承翰(人狼格)、王珍奇形成了迪慶文學的多彩之河。也有一些作家和詩人離開了“文壇”:李力能、澤仁旺堆、格桑朗杰、史義、彭躍輝、余衛(wèi)紅。他們的離去,是一種遺憾。就像阿布司南老師說的:“他們不再寫作了,但他們的作品是迪慶文學的見證。對于迪慶這片沃土,文學絕對不能缺席!文學是良知和修行,大家且行且珍重吧。”迪慶作家和作品的出現(xiàn)和進步,得益于云南省作協(xié),《邊疆文學》《滇池》,以及云南文學界很多老師的熱心幫助和扶持。還有《西藏文學》和次仁羅布老師的助力。老師們每到迪慶,給迪慶的作者們熱心的指導,每句話都是那么的推心置腹,讓大家深受教益。

在迪慶的文學前輩中,查拉獨幾老師是作品體量最大、成就斐然的一位前輩。他有和藹可親的一面。有次我們幾個文友去拜訪他,他先在家里打酥油茶給我們喝,對我們每個人作了真誠而耐心的點評,然后在飯館餐桌上對我們左一聲老師右一聲老師極不耐煩,大喝一聲:叫大哥!于是我們改口叫他查大哥。他又有嚴厲的一面,2005年在迪慶報社組織的副刊作者座談會上,他拍著桌子警告我們這幫年輕人不要荒廢在應酬上,“好好靜下心來看書,寫東西!”散會后,我隨他去麗江,他很溫和地問我:“我說的話沒有過分吧?”我趕忙說:“哪里啊,大哥所言極是,我們記住了?!彼行﹪烂C地說:“說得輕巧?!边^一會兒,他說:“我不是江湖大哥!如果你們真的熱愛文學,就得認真點兒,我覺得你們知識不全面,沉淀不夠,思考不夠,還沒有進入文學真正意義的層面,要是弄懂了文學是咋回事,那就好玩啦。”

如今,大哥已經(jīng)駕鶴西歸,作為文學道路上得到過他的教益的后輩,我心存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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