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6月21日
◎馮國平
蘆花兩岸雪,巴河一天秋。歲月如繽紛的落英,時光又浩浩蕩蕩地帶我們走向了遠方,生活是一條向東的河流,再向東轉(zhuǎn)一個彎,仍然沒有離開河床。
記憶深處中,故鄉(xiāng)河岸那片美麗的蘆花似一道銀色的光芒,一直閃爍在我的眼中,從來沒有凋謝過。
蘆花在凋謝之前,已經(jīng)被父輩們大把大把地捋下來,曬在壩院的涼席或竹器上,入冬前變成柔軟而舒適的蘆花枕頭。
這些年,家鄉(xiāng)那片蘆葦相繼被砍掉,種上了麻柳、榿木以及楊槐等樹木。蘆花對童年的我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蘆葦,成片成片的蘆葦。冬去春來,夏天和秋天總是漫長而快樂。
許是人小,望不見蘆花。我要仰起頭才能看見花穗,要把蘆葦用力拉下來,才能撫摸蘆花像毛筆一樣的筆端。我們在蘆葦叢中嬉戲,捉迷藏。一身水一身泥地鉆進鉆出,把粒粒狗尾草摘下來,專門朝頭發(fā)上甩,這是小伙伴們最開心的打仗游戲。有時會不小心踩破一窩野鴨蛋。
不管是誰的錯,我都會在伙伴的責罵中嚶嚶哭泣。因為幾個伙伴中我的年齡最小,因為他們?nèi)ネ婧猛娴模页31还铝⒑屠淠?/span>
一次傍晚,夕陽已落下山去,天色模模糊糊地暗下來。他們?nèi)酉挛疫吪苓吅啊肮韥砹恕?。那個初秋的傍晚,我終是沒有追上他們,一個人獨自在蘆葦叢中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山村的夜色一寸寸地漫進蘆葦叢,無月的暗夜,夜色如水,我漸漸成為棄兒,淹沒在這水色之中。關(guān)于蘆花與鬼的故事,就在那個晚上扎根進了我的童年。蘆葦變成了鬼的雙手,黑夜里泛著白光的蘆花則是鬼的長發(fā)在秋風中亂舞,在眼前張牙舞爪逞兇。
但我極度安慰自己,他們說的是長在山坡墳冢里的蘆花,而不是長在這水邊的蘆花。當遠遠傳來母親焦急的喊聲時,在蘆葦叢中我嚇得緊縮成一團,不敢挪步。哭啞了的嗓子,不能回應母親那一聲聲來自天籟般溫暖的呼喚。
直到我看見一縷手電筒的光束引來清脆而繁忙的腳步聲,仿佛千軍萬馬,一顆提在嗓子眼的心終于落下來時,我變成了一株最低矮的蘆花。當母親舉起手中要懲罰我的竹條時,她那天鵝般的目光卻掉下兩滴淚花。
許多年后,我能用一個一個的漢字在紙上表達情感時,潛意識里有一種隱隱想要表達對蘆花的愿望。我覺得自己依然是那株水邊童年最低矮的蘆花,卑微而自尊,孤獨而遺世。
就在我十歲步入初中的階段,母親離開了我,也離開了那片長滿水草和野鴨的蘆葦?shù)亍?/span>
后來,我在母親的墳頭栽上了一叢蘆葦。春天,霜雪后的蘆葦開始復蘇,嫩綠的葉片向四周擴散和瘋長。經(jīng)過一個夏天后,旁逸斜出,在秋風中瑟瑟,那墳頭如雪如蓋的蘆花總是美不勝收地覆蓋了母親的整個墳頭,那可是母親四十二年來沒見面的一頭白發(fā)啊?
蘆花一溪雨,淅瀝秋欲老。哲人說,童年是我們能夠追溯最遠的起點,是我們一生回憶的基礎(chǔ),無論是觀察過的現(xiàn)象抑或是經(jīng)歷過的游戲。無一不帶著復雜的象征意味,比如蘆花,如那淑女般恬靜、淡雅、飛舞中透著靈氣,在陽光照射下閃爍著繽紛的色彩。蘆花素潔、飄逸、高雅、她超脫低級、拒絕媚俗,柔順中隱含著傲骨,以無窮的韌性醉倒了秋風。它總能暗喻我生命中強與弱的那一部分。
我愛春天爭奇斗艷的花朵,但我更愛家鄉(xiāng)的蘆葦花,因為它讓我回想起美好的童年,想起我曾經(jīng)生活在那里的山山水水。
又一個母親節(jié)不期而至。母親雖然離我遠去,但她和藹可親的音容笑貌,循循善誘的教導讓我記憶猶新,我對母親的愧疚與日俱增,思念早已疼痛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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