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2月26日
◎嘎子
他站起來,想走。看得出,他笑容背后遮掩著內心的悲傷。
我叫他埋下頭來,低聲在他的耳邊說:“我想把墻皮蓋住的那幅佛像恢復過來,也學學藏族壁畫的真功夫?!?/span>
他望著我,有些驚異。伸出手來在我頭頂輕輕拍拍,說:“那是幅不動佛,里面有十萬個小佛。”
他走了。阿嘎的說的話讓我思考了好幾天,我終于想通了。十萬便是整個大千世界,一支小小的畫筆是永遠也畫不出的。
那面墻壁便空在那里,什么也沒畫。寨里人仍按著習慣,進寨出寨,都繞著石堆轉圈。我知道,在他們眼中,那面涂得一片雪白的墻應該有些什么。盡管看起來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可轉上幾圈后,色彩便豐富起來,五彩繽紛如雨后的彩虹。那是與他們的精神和魂魄結為一體的生活。
只有像我一樣的遠方流浪而來的外鄉(xiāng)人,才看不見那面墻上的色彩,眼中才是一片無色無味的空空蕩蕩。
那一個月里,我很少見到苗二,他常常一大早就走了,很晚很晚才回來。進屋便忙自己的事,誰也不理睬。那些日子,我眼中只有達瓦拉姆,享受她的琴聲和照顧,也懶得過問其它的事。甲嘎還是老樣子,吃完晚飯,就早早地上床睡覺,第二天很晚很晚才起床,好像很累很乏,不睡覺就提不起精神。開始時,達瓦拉姆一拉琴,他便滿臉的不高興,用被子把頭捂得死死的。后來,他好像很欣賞達瓦拉姆的琴聲,半躺在被窩里聽,嘴里還哼歌,接著便是很粗重很響亮的鼾聲。
琴聲和鼾聲常常是交替響在高原的夜晚,半輪月兒便愉快地從厚厚的云層中跳出來了。那時,我便扳著指頭算,又過去幾天了。
土登曼巴來瞧我的腿,他說恢復得很好,再過幾天我就可以拆了夾板,練習走路了。
那天,陽光辣辣的,從窗外斜射進屋,看一眼身上就冒汗。我說想到外面去走走。達瓦拉姆在我背后墊了個棉被,說:“你再老實躺幾天,我陪你走?!?/span>
我說:“我想走遠點,踩著一地的陽光,到我們從沒去過的地方?!?/span>
達瓦拉姆說:“我還想去沼澤地走走?!?/span>
我沒開腔了。我看見她臉上的紅暈,她肯定也同我一樣,想起那片誘人的沼澤地,想起沼澤最后的終點,那池醉人的溫泉和常在我腦子里嗡嗡響個不停的那個夜晚。
我和她都沉默不語,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誘惑。
那一刻,屋內什么聲音都停止了,只留下她的有些激動的心跳,和急促的喘息。
我抓住她的手,肩膀和后背,她躺進我的胸前時,又擔心什么似地讓開了。她說:“小心點,小心,別碰了你的傷腿。”
我說:“沒事。你挨緊我,挨緊我,就這樣挨緊我,我才好受?!?/span>
過了很久,我們聽見門前有響動,松開手,回過頭,大敞的門前站著一臉尷尬的甲嘎,他在門前的石臺上故意敲了敲鋤頭上的泥,表示他出了早工剛回來。
達瓦拉姆整理好衣袍,對我說:“你就睡一會兒,我回去看看就來?!?/span>
她在甲嘎的身邊低頭走過,脹紅了臉,像犯了什么錯誤的孩子,一閃身就逃到了屋外陽光中去了。
甲嘎走進屋子,在火爐邊倒了碗茶,邊喝邊看我,一臉的壞笑。我把臉朝向墻壁,沒理他。
他默默地舔食糌粑,又在偷偷地笑。
他把碗往桌上一扔,說:“如果換了別人,我今天的拳頭就把他的臉揍開花了?!?/span>
我望著他,一臉的疑惑。他搖晃著圓頭笑,好像要我相信他的話。他說:“達瓦拉姆看上的是你,我就不爭了。你知道,我從一開始就喜歡達瓦拉姆,喜歡聽她拉琴?!?/span>
我咽下了一股酸味,說:“你怎么不跟她好呢?”
他苦笑了一下,說:“達瓦拉姆看不上我。我會什么呢?除了拳頭可以比一比。我不像你,生有一雙好手,會畫出那好的畫?!?/span>
我看看自己的手,指頭很長很尖,手背盡是粗糙的紋路。達瓦拉姆看上的僅僅是我的這雙手嗎?
我說:“你就不愛她了?”
他直率地說:“愛。我在心頭愛,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愛。不過,我不同你爭。也許,我將來會搞上其他的女人,可我愛上的只有達瓦拉姆?!?/span>
他話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扔到我的頭項的石頭,很硬很重。我心內的酸澀變成了苦味,怪不舒服的。甲嘎是個悶聲不響的人,可心內卻怪復雜的。
(未完待續(xù))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