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11月16日
◎王朝書
梅的女兒,讓我想起了村里一個過去的人。一個啞巴。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村里也從未有人叫過他的名字。譚啞巴就是他從活著到去世時,村里人對他的稱呼。
我出生時,譚啞巴已是青壯年。印象中,他經(jīng)常背著一副背夾。準備上山,或去割草,或去砍柴。與村里人相遇,他會“啊啊”地和人打招呼。
譚啞巴,是跟著兄長一家一起過的。據(jù)父親講,他們家是在一個夜里,從遠方搬到小板場村的。沒幾年,譚啞巴兄長的媳婦過世了。譚啞巴就和兄長及兄長的獨生女一起生活。
兄長在世時,譚啞巴的腳上還有一雙黃膠鞋。兄長過世后,他的腳即使冬天里,也時不時地光著了。村子里,有人看不過去,會送他一雙舊膠鞋。
譚啞巴的兄長不在了,侄女婿當(dāng)了家。一個外地小伙子,來到小板場村,上門。和譚啞巴的侄女住到了一起。侄女婿,雖然年輕力壯,卻是一個酒鬼。酒鬼,不僅不種地,喝了酒后,發(fā)起瘋來,還會打他。
挨了打,譚啞巴會向人訴說他的委屈。不過,不管他怎么憤怒,怎么用力,也只能發(fā)出一個聲音。挨打的曲折經(jīng)過,無法從他的嘴里說出。幸好,聲音并不是他和村里人交流的唯一途徑。從他身上的傷痕,眾人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霸炷酢?!不少人只能這樣感嘆。沒有人敢管他們家的事。有時,奶奶會給他搽些傷藥。還有些好心的,會悄悄塞給他一個飯團。
譚啞巴,愈發(fā)不是侄女婿的對手了。有時,他們的家里會傳出,譚啞巴被打后像受傷的狗叫一樣的“嗷嗷”聲。母親說,他的叫聲,真叫人難受。那時,我已在縣城讀書了,村子里的事情,很多只有聽母親講了。母親說,村子里,也有好事的勸他的侄女婿,對譚啞巴好些。畢竟,他活著,對他們的家庭是有大貢獻的。
一個經(jīng)常酒醉的人,是無法理性的。不過,日子無論好壞,譚啞巴在一個早晨,都不再過了。母親講,譚啞巴是割草時,從山坡上滾下去,摔死的。他的死訊,不是他家里人當(dāng)天發(fā)現(xiàn)的。而是,第二天,村里人在割草時知曉的。人們通知了譚啞巴的侄女。他的侄女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叔叔已一天一夜沒回家了。
母親講,譚啞巴死的時候,光著腳,身上有不少傷。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他的身體很輕。村里年輕人很容易就將他抬回了家。他的葬禮也是極簡單的。譚啞巴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也許連一頓飽飯也沒吃過。
下午,我給先生講起了譚啞巴。先生問我,為何為他而悲傷?是為他沒有好好地吃過、穿過?我說,不全是,主要是因為,他發(fā)不出聲音。他的委屈,他的痛苦,從未有人了解。他在村里,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無聲,又無跡。
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