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8月29日
◎沈燕
小時候想要逃離的地方,竟是長大后回不去的故鄉(xiāng)。記憶中的故鄉(xiāng),是一個破舊的村莊。隱藏在廣袤的天地間,在地圖上,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個小點,卻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中。
在野草叢生的土路上,伴隨著一路的蝶飛蟲舞,小路無盡地延伸著。走到路的盡頭,村莊就出現(xiàn)了。踏上土坷垃和小石子鋪滿的路,上一個小小的土坡,繞兩個巷子,便是我兒時生活的老屋。
踏入紅磚砌成的院子,一種別樣的心情油然而生。朱紅色的鐵門已經(jīng)銹跡斑斑,仿佛時光滴下的眼淚落在門上。這間房子是老式的二層小樓,在此之前,我記得兒時住過的房子是一間平房。黑黢黢的,一個大堂,一個房間,廚房建在屋外。那時候沒有院子,家里也沒有廁所。村口不遠處有幾個茅房,每天一大早都得急匆匆地趕往自家茅廁方便。那種尷尬,可想而知。老屋是紅磚砌成的,屋頂用瓦片遮蓋。逢到下雨天,雨水從屋頂?shù)耐咂p隙處流下來,家中四處漏水。在多雨的夏季夜晚,人常常在夢中被從天而降的雨水驚醒。于是一家人在慌亂中找來臉盆、桶,大的洗澡盆接水。每當(dāng)這個時候,母親總是委屈又心酸,很少嘮叨的她開始數(shù)落父親的不是,埋怨他一年到頭在外沒掙到錢還顧不了家。父親此時便只是沉默。而我們姐弟倆,倒沒覺得什么不妥,聽著雨水叮叮咚咚敲打盆子的聲音,甚覺有趣。一家人把床移動了位置,我和弟弟又呼呼大睡了。想必當(dāng)時的父親和母親,會因為漏雨的房屋輾轉(zhuǎn)難眠。
過了幾年,或許是母親嘮叨的次數(shù)多了,又或許是父親的醒悟,家里決定建樓房。長年在外打工的父親,找親戚東拼西湊借來一些錢,拉來一幫做泥工的師傅,忙碌了幾個月,建了我家的第一個小洋樓。說是洋樓,其實就是一棟普通的二層小樓。小樓的外墻面是碎石澆筑的,寶藍和銀灰的石子,錯落地鑲嵌在墻壁上。年少的我,覺得那墻壁美極了。內(nèi)墻是白膩子粉粉刷的,堂屋中靠墻根處刷了一層半米高的綠色油漆,其余便是統(tǒng)一的白。一個小小的樓梯,窄得只能容納一個人上下樓,且非常陡。二樓是兩間房,擱兩張床,就成了我和弟弟的臥室。房頂是木制的橫梁,后來父親用防水的塑膠紙把橫梁糊起來了。沒想到這層自制的“吊頂”卻成了老鼠的天堂。每到深夜,我總能聽到老鼠在上面來回奔跑的聲音,“咚咚……”“吱吱……”有時候老鼠會竄下來跳到床上,每每如此,我總是把頭蒙在被子里不敢動彈一下,只等到老鼠跑遠才敢睡覺。
那時爺爺還住在我家隔壁,一個衰落的泥做的房子。滿屋黢黑,沒有一點光亮。上下兩間房,一個堂屋,靠北是一個燒飯的廚房。爺爺生有父親和叔叔等五個兒女,其中父親的大哥因饑荒在小時候夭折了,所以家中只剩下父親和叔叔兩個男子。后來爺爺將這間黑咕隆咚的房子給了父親,自己搬去和叔叔住。這間泥巴搭成的房子便成了我家做飯和堆放雜物的地方了。
雜屋旁邊是一個池塘。不大,卻深。那池塘更是我們的樂園,母親在池塘邊的石板上洗衣服,洗菜,我在池塘邊釣魚,捉蝦,抓田螺。幼年的我,常跑到池塘邊玩耍。有時候看一條水蛇從清澈的水面探出頭來,有時候發(fā)現(xiàn)一只蟾蜍蹲在岸邊,鼓著大眼睛,滿臉兇狠地一動不動。很多時候,我獨自在池塘邊玩耍,也不覺得孤單。
我曾在老屋的院子里種了很多花,有太陽花、菊花、夜來香、雞冠花、指甲花等,還種過黃瓜,西瓜等,不過都沒有結(jié)果。后來,我長大讀書在外,很少回家,再后來,我出嫁的那一年,母親在老屋的院子里種了好多橘子樹,一向不喜歡種花種草的母親,突然變得柔和了很多。甚至還在院子中間種了一棵桂花樹,有一年秋天,我領(lǐng)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回家,聞見一樹的桂花香,看見滿是白頭發(fā)的母親,在落滿銀色月光的夜晚的院中陪兒子玩耍,心中盈滿了層層的感動。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一向以剛烈著稱,沒曾想到,她竟種起了花草,變得溫柔平和。想起這些,心中又覺得潮濕。歲月的痕跡深深地印在老屋的每一塊磚上,院子里的土坷垃也浸染了時光的風(fēng)塵。
老屋伴隨著我長大,等我長大后,她也老了。褪去了往日艷麗的顏色,殘缺的瓦片遭受著風(fēng)吹日曬,她靜靜地守在村莊的深處。
時光荏苒,離開故鄉(xiāng)已經(jīng)十余年了。最近幾年更是常常想起老屋,想起老屋那綠漆白底的墻壁,地上落滿了粉白的膩子灰;想起樓上那跳躍歡騰的來往的老鼠,河邊的魚和蝦;想起院子里的桂花樹和橘子樹,不知它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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