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5月09日
◎嘎子
土登曼巴的故事講完了,吸了兩口鼻煙,把憋紅的臉朝向阿嘎,說:“我剛才講的,真的有那么些事吧?”
阿嘎癟著嘴唇笑了一下,說:“你說是真的就是真的。”他的獨眼眨了眨,又使勁揉了揉,我看見有一顆淚珠子在眼角蠕動。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屋里人都感覺出了什么,默默地磨藥,卵石在石板上嘩嘩地響,沒人再哼唱那首愉快的歌謠了。
神龕里的木匣子
我住進阿嘎的小屋后,達瓦拉姆就很少來找我了。
她說,一走進阿嘎的屋子,她就看見阿嘎的臉色難看得像死人,眼中飛出一種兇光,她就會感受到背脊發(fā)麻。我說:“不會吧,你肯定多心了。阿嘎是那么個人,不愛說話,時常閉著眼睛養(yǎng)神,活在自己的內(nèi)心。他對我也是這樣?!?/span>
達瓦拉姆說:“他給我斟的茶也是冷冰冰的,還是幾天前的陳茶?!?/span>
我說:“你別說胡話了。阿嘎什么時候這樣待過客?他的茶總是在爐子上翻著熱氣,從來沒有冰冷過?!?/span>
達瓦拉姆傷心極了,說:“我說的話你信就信。那天,我給你送書,你想看的《征途》。你不在家,我就在屋子中坐了一小會兒,就坐在你的床鋪上。阿嘎的眼神就嚇出了我一身的冷汗。我仔細想想,我從來沒有得罪過他呀!”
達瓦拉姆死也不到阿嘎家去了,我也很少見到她了。那時,我還小,還不懂男女之事。那年月沒有電視機和愛情小說,我們這幫大男孩懂事都晚。用那時的話說,我們都生活在夢里。我喜歡達瓦拉姆,是覺得她同夢里的東西一樣有趣。我們還沒到朝思暮想的地步。我們像兩朵早晨的云,平靜時一動不動,依傍著藍天。起風時,便散了淡了,連絲影也找不到了。
可我總也搞不懂,待人和善的阿嘎,會心眼很小地恨她。
天快黑盡時,阿嘎從屋外撞了進來,渾身的衣袍讓突然落下的大雨澆濕透了,靴子上沾滿了泥漿。他沒在乎這些,坐在火邊,從衣袍內(nèi)小心地掏出一個木匣子,很古老的紅木匣。阿嘎用衣袖很小心地揩著木匣的每一個地方,揩得油亮亮的,映著火苗的閃動,很耀眼。阿嘎朝向我,嘴唇一癟,隆起了好看的笑紋,臉頰上還掛著水珠子。我問他這匣子里裝著什么,他不說。他把匣子放在燈光下歪著腦袋觀賞。我伸手想摸摸這古老的匣子,他眼一瞪,做出很生氣的樣子。
我心內(nèi)也窩著的股火,說:“什么了不起的寶貝,摸摸也不行。”
阿嘎把桌上裝食物的木柜子移開,背后掛著一張小藏毯,織著雙龍戲珠的圖案。他拿下藏毯,墻上露出了一個方形的洞,涂著很舊的金色。他把木匣小心地放進洞里,又掛上了藏毯,移好木柜,才放心地坐在火邊,吸了一口鼻煙,揉揉鼻子,狠狠地打了幾個噴嚏。
我給阿嘎拿來衣袍,叫他換下雨淋濕的袍子,不然會感冒的。阿嘎感激地接過衣袍,躲在暗處把衣袍換了,干干爽爽地走過來,坐在火邊倒了一碗熱茶,喝了幾口,臉色才紅潤了。我朝我笑笑,揮著手叫我也喝。
我在喝茶時,又忍不住問:“阿嘎,你很愛惜那個木匣子吧?”
阿嘎沉默了一下,說:“我把它忘在了曬場堆青稞種子的庫房內(nèi)了,去年,我在那里守了一年的庫房。”
我問:“阿嘎,我很好奇,你那匣子里裝的是很值錢的東西吧?”
阿嘎想笑,卻又使勁忍住,臉就憋紅了,說:“如果我說,里面裝的不過是一塊干硬的牛屎,你肯定不會相信吧?!?/span>
他憋不住了,哈兒哈兒笑起來。
我不會相信,那個阿嘎像寵物一樣愛護的木匣子,里面裝的會是一塊干牛屎。那是阿嘎的秘密,我是不會偷偷打開看的。
阿嘎最珍貴的是什么呢?為這事我捉摸了很多天。
那天,隊長多吉闖進屋來,帶來一股刀切般的冷風,白貓驚得躍進阿嘎的懷里。隊長舔舔烏黑的嘴唇,鼻尖上掛著顆晶亮的汗珠。他端著我喝剩的茶水咕咕灌著,拍拍我的肩,說:“新來的,今天跟我去挖水渠?!?/span>
我提上阿嘎給我準備的那一小袋子糌粑,就跟他去去水渠。剛要出門,他又回頭朝阿嘎喊:“喂,你卦卦,這水渠該朝哪個方向挖,流過來的水才永遠不會干涸?”阿嘎埋頭搓藥丸,藥丸子在手心叭嗒地滾著。隊長又沖他“喂”了一聲,阿嘎還是緊閉雙眼,沉浸在深深的夢中。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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