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3年01月09日
◎楊鈺珍
冬來萬物藏。我們家藏起了什么呢?
首先藏起了秋天的累累碩果。金黃的稻谷、火紅的高粱、橙黃的玉米、乳白渾圓的大豆、紫紅的辣椒……這些斑斕的色彩藏在谷倉里。冬天不再寂寥而蒼白,我們的飯碗充滿了詩情畫意。
窯藏紅苕。初冬是挖紅苕的季節(jié),在某天霧嵐彌漫的清晨,我和母親手握鐮刀,背負背架子,父親和哥哥肩扛鋤頭、背篼,一家人向苕地出發(fā)。
母親和我先用鐮刀割苕藤,將苕藤背回房屋附近,晾曬在桐樹上,這是牛和豬冬天的口糧。
父親和哥哥把藏在土里的紅苕刨出來背回家。母親和我擇出個小的、被蟲子啃爛的、被鋤頭挖傷的紅苕,好一些的是人的口糧,差一點的喂豬,精品的窯藏在院壩邊的幾個地窖里。
窯苕是個技術活。先將地窖敞開十天半月,待里面干爽,用掃帚打掃干凈,里面鋪一層細沙,將紅苕一層摞一層,碼放整齊,中間留個可以踩腳取苕的地方即可。窯內(nèi)的溫度保持在10至13度左右,過高或過低,紅苕就會爛掉。氣溫高,掀開窯蓋放風,天寒地凍時,要在窯蓋上鋪一層厚厚的茅草。母親說,紅苕好,我們的飯碗就好,冬天不漫長。
藏希望。挖完紅苕,就播冬小麥。父親把犁鏵套在牛身上耕地,新翻的泥土撒上農(nóng)家肥,用耙尖耙細,把用藥拌好的麥種播進泥土里。經(jīng)過霜濡雪浸,10天左右,埋藏的希望發(fā)了芽。不多時,綠油油的麥苗兒傍霜依雪,成為荒寒的冬天一抹亮麗的風景。
藏柴。地塄上的茅草,房前屋后的黃荊子、山坡上的青?樹、柏樹、松樹,蒙翳紛披,枝蔓纏繞。種上冬小麥后,一家人開始砍柴,松柏樹只修枝,余者一律砍掉。柴打捆,用背架子背回家,豎放在屋檐團轉,既為房屋擋風雪,又為冬天儲備熱能。
俗話說,爹親娘親不如火親。在南方的冬天,霧氣氤氳,陰冷多霜,少見陽光,農(nóng)村家家備有數(shù)個烘籠。烘籠用竹篾編成圓形,內(nèi)置一土陶瓦盆,煮飯后的余熱炭火,用小鐵鏟鏟入陶盆內(nèi),用灶內(nèi)熱灰蓋住,一烘籠炭火可以烤大半天,如果是燒黃荊子青?柴這樣的炭火,可以從早上烤到煮晚飯時。在農(nóng)村,冬日閑耍的老人和做針黹的婦女,人人兩股間夾一個烘籠,坐在小板凳上邊做活計邊擺龍門陣,一點也不覺得冷。
藏肉嘎嘎。每年的冬臘月間,我家必宰一二頭大肥豬,先將豬肉肢解成三五斤一塊一塊的,把鹽炒熟,抹在肉上,置于大瓦缸內(nèi)腌制一二十天,然后撈出掛在通風處吊干,可以吃到來年栽秧的時候。煮熟后的臘肉切成薄片,紅亮亮香噴噴,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炒茼蒿、蒜苗、青椒、萵筍等蔬菜,吃起來風味獨特。
當然不止腌豬肉,還有腌雞鴨鵝牛羊肉的,過年時的餐桌各種肉嘎嘎唱主角,二三盤素菜作陪,呈現(xiàn)出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的好年景。
藏水果。冬天最多的水果是蘋果、甘蔗、橘子、橙子。晚秋的蘋果和甘蔗入得窖早些,橘子和橙子在冬臘月收藏入窯。年前,僅留少許自家食用,大部分趕集賣掉。
藏身體。人在土地上勞作了三季,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在冬天,我們穿上厚實的衣裳,吃上冬藏的五谷,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放馬南山,休養(yǎng)生息。常常,我胯下夾個暖融融的烘籠,手捧一本閑書,隨意躺在木椅上,或坐在被窩里,看累了小憩一會兒,肚子餓了煮個柴火飯,或葷或素,自留地里種的白菜、蘿卜、蒜苗、芹菜,想吃啥瞅啥,原生態(tài),無污染,無農(nóng)藥殘留,吃得放心,耍得開心,感覺自己快被冬天豢養(yǎng)成一頭肥嘟嘟的熊貓了。
冬藏貫穿了我的童年、少年和十年的青年時代,并陪伴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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