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7月17日
◎路來森
鄉(xiāng)居的那幾年,夏日,每天早晨起床后,我總喜歡先在庭院中站一會兒。庭院中,有幾畦菜蔬,墻頭上,爬滿綠色的藤蔓植物,菜蔬、植物的葉片上,綴滿了露珠,空氣清冽而濕潤,深深地吸一口,感覺清爽極了。
站立庭院,我還喜歡仰頭望天。
碧藍、深遠的天空中,常常有幾塊白云飄過。天藍,云白,那云,不管是一片,還是一團,都好看。一片的白云,輕薄如片紙,清風吹送,飄逸、婉約,真是柔美極了;有的時候,望著望著,那一片白云,便絲絲縷縷,散逸開來,終至蛛絲不存,天空,豁然一藍,令人陶醉。一團的白云,則黏稠如牛乳,在熏風的吹拂下,團團滾動,柔軟如面團,舒卷自如,肆意地在藍天上純凈著,那團白云,就是天空中綻放的最圣潔的花兒。
庭院看云,云卷云舒,心隨云逸,真是一件愜意的事情。
其實,一年四季,皆可看云,但唯在夏季,看云,才更有一份特別的情味。
俗語曰:“六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本是一天的晴朗,忽然間,西南方,就傳來了悶悶的風雷聲,舉首望去,一團黑云,裹挾著風雨,滾滾而來。大塊云頭,焦黑如潑墨,云頭上,不斷有閃電劃過,如游蛇亂舞,伴隨著的,就是滾滾的響雷聲,空氣中,散溢著淡淡的硫磺味。隨著云頭的推動,云塊便慢慢擴散開來,終至于彌天一黑,黑云壓頂,氣勢逼人,于是,驟雨從天而降。
雨,來得快,停得也快。雨停之后,彌天的黑云,便迅速撕裂開來,于是,黑云塊塊,布散天空。這樣的黑云塊,云色漸變,緩緩呈現(xiàn)為鉛灰色。罅隙處,則露出天空絲絲的藍、片片的藍,于是,天空即形成一種特別的渾厚、迷離的美,同時,又給人一份云開日出的美好期待。
陶弘景有一首詩《詔問山中何所有賦詩以答》:“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悅,不可持贈君?!?/span>
“嶺上多白云”,杳渺、曠遠,嶺與云接,云與天接,讓人悠然而生一份神往之情。如果你身處嶺上,或者身處山頂,你就會沐浴白云中。沐浴白云中,你便對白云有了一種特別的視覺之美。
有一年,我登黃山,在“排云亭”看云。排云亭面對的,是“仙人曬靴”處的深澗,云,便從深澗中滾滾而出,徑直撲向排云亭。那云,真是黏稠、厚重,大海波濤一般,有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人站在排云亭前,迅速便被淹沒了,近在咫尺,卻是對面不相見。
云,漫漫而過,洶涌而過,仿佛“云浴”一場,大是快意。
而站在泰山之巔的“天街上”,“蕩胸生層云”,那云,卻是不黏不稠的,它是片片如絮,絲縷如線,飄忽、游逸、朦朧,恍恍惚惚,給人一種如在仙境的感覺。人在云中,此時,人就是夢中人,人就是云中仙,種種美好感受,也只有身在其中者方自知也。恰如清人·黃圖珌,在《看山閣閑筆》中所描述:“身倚磐石,手弄流云,其一種蕭疏清冷之致,誠可自相怡悅,不能贈人也?!?/span>
“手弄流云”,流云,可抓,可撫,可戲,抓一把流云,直抵靈魂的是一種“蕭疏清冷”的情致。而此等情致,實在也是只可“自相怡悅”,難可贈人也。
清人舒白香,在《游山日記》一書中,記其廬山避暑,居室白云涌入的情況:“闔扉,則云之入者不出;不闔扉,則云之出者旋復入,口鼻之內(nèi),無非云者。窺書不見,因昏昏欲睡,吾今日可謂‘云醉’。”
“云醉”二字,真正是好。云卷云舒,舒卷的是云,而沉醉的,則是那看云人——天上之云,好風景;看云之人,好心情。
人世間,俗常的美好,在在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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