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2年01月14日
◎向秋阿姆
向秋阿姆，四川得榮人，畢業(yè)于四川省藏文學(xué)校，現(xiàn)供職于得榮縣綜合行政執(zhí)法局。有作品散見于報刊雜志及網(wǎng)絡(luò)平臺。
筆直的玉米桿挺著鼓漲的玉米棒，自豪的像十月懷胎的女人；被肥胖的谷穗壓彎了腰的粟米和糜子沉沉地低著頭；紅豆藤蔓妖媚地纏繞在玉米桿上，熟透了的豆子從裂開了的豆莢縫里俏俏地窺視著外面的世界；高大的芝麻樹像放哨的士兵斗志昂仰地圍繞在地角田邊；茂密的雜草淹沒了本就狹窄的田間小路，使人分不清哪里才是出路；地邊的幾個人影時不時抓來一撮小石塊使勁地向地里拋灑去，努力趕攆著前來偷食莊稼的小鳥，村里深秋的田野大致就是這樣的場景。
勤勞的村民除了種植玉米，還會種植蕎麥和粟米、糜子、芝麻等農(nóng)作物，每樣種植的農(nóng)作物各有各的用處。玉米和蕎麥?zhǔn)侵魇?，芝麻則和核桃一起碾壓，打酥油茶時放入一點(diǎn)，酥油茶就會變得更加美味可口。粟米和糜子去皮后用來熬粥吃，村民的晚膳以食粥為主，粟米和糜子就成了不可或缺的食材，只是這些不可或缺的食材也是四處覓食的小鳥們的最愛，成了小鳥們常常偷食的目標(biāo)，倘若守鳥的人稍不留神，地里的粟米和糜子都可能落得被成群的小鳥食劫一空的慘景。
扎西仰面躺在地頭的水渠里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水渠里被水沖刷成灰白且圓潤的小石塊死死地壓在他的身板下。萬物瘋長的季節(jié)，叫得出名的和叫不出名的植物從水渠左側(cè)石砌墻的縫隙里挺出長長的身子，在微風(fēng)的助力下，輕輕拍打在扎西的頭上、身上。
扎西蜷弓著左退，右腿彎曲放在左腿上，翹著半個二郎腿。右腿被左腿托得高高的，暗黑而寬長的右腳母指從破了洞的黃色膠鞋里探出頭來，居高臨下地四處張望著。
時有一些諸如螞蟻之類的小昆蟲順著扎西左腿的褲管爬上去，再鉆進(jìn)扎西右腳上破舊的黃色膠鞋里，最后從鞋尖的破洞里溜出來。運(yùn)氣不好的時候，扎西抖抖腿，就會把這些小昆蟲一下子抖落在地上。過不了一會兒，抖落在地上的小昆蟲又重新抓著扎西左腿的褲管向上爬去，很是樂此不疲。
扎西嘴里叼著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成熟的草穗上細(xì)細(xì)的粉刺隨時都會掉下來，落在扎西的眼睛里，嘴巴里，或是臉上的任何部位。
“呸！”突然，扎西像是壓住了彈簧似的從水渠里彈坐起來，果然有那么一些狗尾巴草穗的粉刺不慎落入了扎西的嘴巴里。緊接著又是幾聲“呸、呸、呸”，驚得誤認(rèn)為沒有守鳥人而跑來偷吃莊稼的小鳥們箭一般撲翅遠(yuǎn)飛。也罷了！小鳥們總是在趁人不注意時，飛來停泊在莊稼枝頭，用它們尖硬的嘴皮啄食谷穗，這樣防不勝防的場景，很長一段時間守在地里的扎西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莊稼成熟再到收割的整個時間，村里的孩子們就成了地里的守鳥人，扎西也會在一日復(fù)一日守鳥的時間當(dāng)中，在阿爸不知情的情況下，擠出那么一會兒去偷偷懶。
阿爸是個勤勞又嚴(yán)厲的人，他一輩子操勞在這幾塊全家好幾口人賴以生存的土地上，他視這些土地為命根子，這些土地有多肥沃他的付出就有多大，守鳥的接力棒也從他的手中傳遞到扎西手里。
清晨，一抹魚肚白似的光亮劃過天際，一股股桑煙從每家屋頂?shù)难┰罾镅U裊升騰，成群的小鳥也從屋前的毛桃樹上嘰嘰喳喳地嚷著起巢，這時，阿爸就會把扎西從鋪里叫起來，收拾好當(dāng)日的便當(dāng)，讓扎西去地里守鳥。阿爸從眾多的子女中僅挑選扎西為守鳥人，是因為在阿爸看來，扎西是個踏實可信且耐得住性子的孩子，守鳥這種活兒確實需要像扎西這樣有耐性的人。但阿爸要是知道扎西在守鳥的時候僅會偷懶的事情，他肯定會大發(fā)雷霆。記得有一次，扎西在地頭的水渠里不慎睡著后，被阿爸撞了個正著，心疼莊稼的阿爸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了一樣，沒等扎西把睡眼完全打開，便跺著腳劈頭蓋臉地罵了起來。驚愕的扎西看見阿爸嘴里的罵聲化作一股股風(fēng)從落了門牙的間隙里，連同好幾滴口水直向著自己呼嘯而來。從那以后，扎西想要偷懶打盹的時候，一定會先往四周仔細(xì)打量一翻，看看阿爸的身影有沒有出沒在地里的某個角落。
守鳥即有樂趣也很乏味，但對孩子們來說，樂趣總是比乏味多。小鳥可能算得是這世上最勤勞的物種了，它們總是早出晚歸地到處尋找食物，害得扎西和如扎西般守鳥的孩子們不得不把一整天一整天的時間都消耗在地里，但孩子們總能在乏味的守鳥日子里找出一些樂子來。對扎西來說，最高興的莫過于在地里做核桃面疙瘩吃。核桃面疙瘩在村里算得上是比較好吃的食物了，家里是難得做一次的，但不知是什么緣故，只要去守鳥，無論是誰，都可以做核桃面疙瘩吃。扎西有些時候是一個人，有些時候和鄰田守鳥的伙伴一起做核桃面疙瘩吃。
當(dāng)太陽走過頭頂，把全身的影子都壓在腳下的時候， 扎西就會找來三個差不多大小的石塊做起三腳灶，用干樹枝或枯草在三腳灶里生起一堆小火。灶上置一口土罐子，土罐子缺了口也或是沒了手把都沒關(guān)系，只要能做得了核桃面疙瘩都是無妨的。再用兩片石板把核桃仁壓榨成細(xì)抹，把面粉揉成顆粒狀。土罐子里放一大坨酥油，待酥油化完時，把顆粒狀面疙瘩和核桃細(xì)抹放入土罐子里，用掐來的樹枝持續(xù)攪拌直至熟透，最后加上鹽等調(diào)料，一道可口的食物就做好了。村里的孩子們總是毫無怨言地去地里守鳥，一半是為了可以吃上一頓核桃面疙瘩，至少扎西就是這樣的。
扎西用來做核桃面疙瘩的時間，是小鳥們偷食莊稼的最好時機(jī)。扎西和小鳥們長時間的相處以及相互之間的斗智斗勇，致使對彼此的習(xí)性有了大概的了解。機(jī)靈的小鳥們很會抓住扎西無暇顧及的難得時機(jī)，坦然地停泊在莊稼枝頭飛速地啄食谷穗。但無論怎樣，對扎西來說守鳥仍然是頭等的任務(wù)，因為扎西身上承載著阿爸的托付與全家人的期望。
偷食莊稼的小鳥以麻雀居多，也有體形比麻雀稍大一些的；有扁嘴的也有尖嘴的；有羽毛大部分是金黃色的和暗紅色的，也有全身都是銀光閃閃的，更有花花綠綠幾種顏色相間者，甚是好看?？傊f稼成熟的季節(jié)正是群鳥薈萃的時候，無聊的時候扎西就為這些不知名的小鳥命名“金鳥”、“銀鳥”或是“花鳥”等等。
扎西趕鳥的用具有彈弓，但彈弓是用羊皮做的，彈力不好，石塊總是扔不老遠(yuǎn)。有的時候，扎西會布置一處捕鳥的陷阱，用一根木棍斜撐起一個竹篩，竹篩下放一些谷物作為誘餌，木棍上系一根長長的繩子，繩子的一頭抓在手里，等小鳥飛落到竹篩下?lián)斐允澄飼r，抓在手里的繩子一拉，竹篩就會倒下來，小鳥就被罩在竹篩下面。陷阱的作用和扎西的夢想雖然是這樣，實際卻是一整天也不曾有一只小鳥飛到竹篩下吃谷物。
還有的時候，扎西從地里拔一捆連帶谷穗的粟米或糜子也或是成熟了的蕎麥，自己平直地躺在地上，把枝桿均衡地攤在身上后一動不動，等待小鳥們飛來落在這些枝桿上啄食谷穗。只要有小鳥停泊下來，扎西便可以迅速抓住它們的雙腳或是翅膀，然后把抓來的小鳥關(guān)在籠子里，可是小鳥們都像是有了靈性一樣，無論怎樣都絕不會飛落到扎西身上來。
到頭來扎西還是不得不繞著田地來來回回的走，或站在高處，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抓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向田里，以此趕走正在偷食莊稼的小鳥。疲憊的時候，就找個空地躺下（比如水渠里），小心翼翼地偷會兒懶。
其實，阿爸已經(jīng)在地里最顯眼的幾個地方立起了稻草人。阿爸做的稻草人的骨架是用兩根木棍以十字架狀釘在一起的，用隔年的黃麥桿做成它的雙臂和頭部，破舊的竹籃或背簍都是它的帽子，而帽子下面稻草人的臉平板板的，沒有鼻子和眼睛，它的根部深深地插在泥土里。假如能給稻草人穿上一件破舊的衣裳該會多逼真呢？但全家大小幾口人身上穿的都是縫了好幾塊布丁的破舊衣裳，也就找不出多余的破衣裳來給稻草人穿上了。
起初的時候，阿爸做的這些稻草人還能嚇住小鳥。小鳥們看見這些似人又非人的稻草人，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們吞噬下去，便躲在遠(yuǎn)處觀察著稻草人的一舉一動，就算饑腸轆轆，也絲毫不敢靠近田地。時間久了，有膽大的鳥兒開始試探稻草人，它們故意從稻草人眼前飛過，甚至跑去啄幾口莊稼又快速地往回飛，見稻草人依舊沒有動靜，也就慢慢不怕這些不會動的稻草人了。小鳥們不僅照樣飛來偷食莊稼，有時還毫無畏懼地停泊在稻草人身上，嘰嘰喳喳地啄著稻草人的身體，甚至有小鳥把巢窩搭建在稻草人頭頂上，惹得扎西惡狠狠地攆飛了鳥兒，搗翻了鳥巢，摔碎了鳥蛋，而稻草人卻依舊直直張開著雙臂，望著眼前那一片片金黃色的田野，一動不動 。
小鳥不懼稻草人，守鳥的任務(wù)只有硬生生地落在了扎西的肩上，他便成了穿梭在田間地頭會動的稻草人。直至金黃色的莊稼一把一把傾倒在村里大人們的鐮刀下的時候，扎西才能如釋重負(fù)地卸下這稻草人的職責(zé)，才能做回不用去守鳥的真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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