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1年04月19日
◎米麗宏
我的朋友蘇西說,在她生活最晦暗的時刻,是那些不言不語的草木,給了她無聲的寬容和微小的快樂。
那時,因為生活變故,她處于不能言說、無法言說的痛苦之中,一天天消沉下去;植物園的一位朋友看到她的境況后,便常帶她去認識各種植物。那段時間,草木給了她支撐,扶著她一點點走出了困境。
是啊,很多時候,讓我們度過困厄的,往往是心靈的自度、自悟和自??;而使大腦靈光一閃或默默扶住抖顫的心的,除了書籍、親朋,還有植物。在一雙中國化的眼睛里,世界上的花草植物,莫不是有情有義的同類。
我們跟植物的親近,起始于比《詩經》更遙遠的年代。一部《詩經》,是一部博物學百科全書;漢賦,唐詩,宋詞……更是美人如詩、草木如織。一部文學史,是與草木相生相榮的歷史,紙頁間處處有草木生發(fā)、花枝搖曳。那些風吹花落,鳥鳴于樹,草木拔節(jié),莊稼抽穗,飛蓬飄散,藤蔓蔓延……浩瀚的植物世界,伴人朝生暮長,也見證歲月、愛情和無數的歡喜憂傷。
對于朋友而言,植物,更是友朋、是溫暖、是困頓際遇里的一點撫慰,是生命里成長與悲歡的陪伴。她和它們一見如故,如同久別的故國山河,她把它們捻入文字,那紛繁的花樹、花朵,不過是一個由植物、文學、歷史和個人記憶交織而成的繁茂的“我”。
我曾跟著朋友的文字,佇立南方城市的街頭,仰望高大的木棉。北地的我,羨慕那“一城花開,從不停歇,悲的念頭一升起,便被美麗的花影生生壓下去”。固然,北方沒有四季常春、花木不歇的勝景,但總有草木多情,打動心扉。記得,小時候跟著父母去一個名叫野鵲嶺的小山坡割草,為小毛驢備冬食。正值種麥時節(jié),野菊花開得漫山遍野。我們去的那面坡,幾無雜草,全是野菊。它們開成了一山的幽藍。一掛掛藍色瀑布,自上而下,微微動蕩,讓人震撼和眩暈。
我聽得爹在一旁笑我:“大妮兒,你看你,像個呆頭鴨!”
也許,被美打動、震撼的人,都會發(fā)呆、像個呆頭鴨吧。而今,這樣靈魂出竅的時刻很少了;能享受如此幸福的人,也更少了吧?每個人都忙著朝前趕路,忙著追逐各自的目標。有幾個人會在趕路和追逐的時候,停下來看看路邊的花開花落呢?
終歸是有的。
我的生活里,有許多像朋友一樣鐘情山水花木的人。五月,太行山的板栗花開,花穗輕薄蓬松,白蓬蓬、虛朧朧,撥劃著溫煦的清風。而幽紫微渺的山荊花,用一簇簇清美的花香,招引著蜂蝶的眷顧。我想,美好的詩歌,從心中涌起到落在紙上,一定經過了草樹花木的過濾,把世俗濾去,把仙氣留住。
人生在世,從關心人事,到關心物事,是一種境界的轉場。身體力行地親歷植物,從身心開始這一轉場,是將生活質量落到實處的方式之一。 俯身侍弄一盆花草、仰頭驚嘆一樹繁花的忘情,是多么陶然快樂的時刻?。?/span>
人間何幸有草木。它們溫暖,寬厚,是我們不說話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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