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12月18日
◎陶詩秀
夜讀。有花來邀,一朵櫻花,一朵雪花。
櫻花是來自網(wǎng)路的。一眾詩友,起意要寫櫻花,新體古體的都可,還附了許多圖片,有來自日本的,也有來自武漢的。武大的櫻花繽紛如云,樹下站滿游人,航拍的更是爛漫枝頭粉若雪。有朋友戲言,看人山人海是每朵櫻花的夢想,希望他們能看見我。還有來自華盛頓的友人來約:“能來賞櫻花嗎?可居寒舍……”
含著微笑賞了網(wǎng)上櫻花,抬起頭,窗外漫天飛雪。
再過兩天,就是四月?!叭碎g二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比绻碎g是海洋,山寺是草原,我的魁北克,一定是在沙漠上,因為它距離各地美麗的春天,實在太遙遠了。
櫻花是曾虔誠地拜見過的。那年地寒,春天來得晚,一路“打馬下江南”,櫻花還沒有開,我們流連著等待了三日,在結(jié)滿花苞的樹下徘徊,看到了盛開的白玉蘭和山茶花,櫻花卻謹慎而自尊,一直遲遲不肯展顏。
而雪花對我,是家人一樣的親切。從十一月到三月,雪花一直相伴。童年時,我曾隨父母遠行至中國北極村,那里的冬天,是雪的天堂。清晨常常大雪封門。我們便用鐵鍬挖,然后用當?shù)厝俗灾频墓ぞ?,木板做成的推雪機,一米長的木板,后面釘著長長的木桿,一路推過去,推出一條小路,才能去上學。走一段路,停下來回首望,見大雪已經(jīng)覆蓋了來路。茫茫雪野,只有一個孤獨的人。陳子昂所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于我,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雪花消失得很快,然而人們卻并沒有哀嘆她的短暫,大概是因為每年有半年,她會與我們相伴。然而櫻花卻著實地短,只有十幾天的光陰,便吹雪一樣滑落了。不知東京有沒有林黛玉,有沒有攜著錦囊葬花的人。
櫻花于我,與雪花不同。好像對一位尊貴的客人,喜愛又陌生。正因為這種生疏感,幻象的意味就更加濃重。歌也好,俳句也好,都是夢幻的境界。每想起櫻花,就會想起渡邊淳一的《失樂園》,想起久木和凜子在自殺前的那個夜晚,一片片花瓣從夜窗飄進房間,凜子雪白的肌膚慢慢埋在櫻花瓣中……
當然也會唱那首櫻花歌:“再見了,朋友,讓我們在那里重逢,在那櫻花飄落的路上……”
我終于還是坐不下去,決定到夜雪中走一走。走出門,雪花便飛旋著撲滿懷,然而并不冷,到底已過立春,應(yīng)該叫它春雪。雪花落地就融化了。街燈下的雪花旋舞著,好像是在指揮棒下交響樂團,各司其職地演奏。我便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那無聲的華美樂章。一團團的雪,撲在臉上,撲在唇上,清新的涼,咽下去,竟有甘露之美。
我正醉心,低下頭,卻見腳下的草地已經(jīng)裸露出來,而裸出的草,尖尖細細,婷婷裊裊,已然滿含綠意。雪花易逝,櫻花傷春,而綠所代表的希望,卻會長久地留在將來的季節(jié)里。雪沃肥勁草,寒凝發(fā)春華。櫻花如雪也好,雪如櫻花也罷,都是生命中的奇遇。
我想著,夜色清涼,如櫻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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