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8月12日
◎?qū)m鳳華
清代一位文士在《清閑供》中寫夏日雅事:“夏時,晨起芰荷為衣,傍花樹吸露潤肺……午后,刳椰子盞,浮瓜沉李,搗蓮花飲碧芳酒,日哺,浴罷溫泉,擢小舟,垂釣于古藤曲水邊,薄暮,擇冠蒲扇立層崗,看火云變觀?!币环N恬靜安謐在心頭流淌。
棲居小城,溽暑夏日,市聲聒躁,樓影密匝,心中浮現(xiàn)波光帆影、煙柳農(nóng)舍。一有閑暇,我便回家小坐,看望母親。暮色里,聆聽農(nóng)人荷鋤而歸的談笑聲,村童喚羊吆牛聲,親情縈繞胸際。
古舊小院,樹木光影如殘雪,漏透而清涼,一片幽微情趣。暮色清涼而歡悅。院里填滿鳥雀的喧鬧和夕光的絢爛。夏日燠熱,荷風(fēng)輕飏,草香氤氳,菰蒲凝綠,蜻蜓沾花,其間把盞品茗覓清涼,每每進(jìn)入“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的詩化境界。
院里有口老井。木桶撞擊井壁,聲音空洞久遠(yuǎn),有絲竹管弦之韻。碎磚堆砌的花圃里,梔子清芬,鳳仙妖嬈,蘼蕪散香,撲人衣袂。農(nóng)具掛在檐口,昭示稼穡艱難。屋頂上,瓦松搖曳,瓦上生雨煙。
小村院院相通,雞犬相聞,青磚黛瓦,水映屋脊。有耄耋老者和垂髫少年,就著桑木桌看閑書、下象棋、糊紙鳶。村姑結(jié)網(wǎng),村婦裱袼褙,老翁搓草繩,漁姑揀魚蝦。如入北宋范寬的畫境。
荷花盛開,菱盤瀉綠,河鮮潑剌,疊翠涌波,層層遠(yuǎn)去,那種清幽雅致的水香,耐人尋味。青葦女子采菱采桑,采擷濃釅的鄉(xiāng)情,彌漫著古典意蘊(yùn)和浪漫風(fēng)情。令人心里一片清涼。
瓜棚豆架,夕光濡染,讀明清小品,內(nèi)心一片波光瀲滟。紙圍屏風(fēng),竹床石枕,一卷詩書,倚枕而讀?!疤賾易x書帳”,藤蔓攀樹,讀書消夏。輕啜清茶,心如幽潭,脾膽魂魄皆冰雪,清涼之氣漾出心底,品出悠悠夏韻和禪意人生。時時走進(jìn)王維“漱流復(fù)濯足,前對釣魚翁”的閑逸里。
猶記兒時院中納涼場景,不禁莞爾。每至黃昏,我們便擰幾桶井水澆向院中皸裂的土地,細(xì)煙升騰。雞鴨拍著翅膀慌亂躲避。然后搬出柳條凳,搭上竹床或木板。有時也會支上麻布帳子。井拔涼水,散發(fā)鄉(xiāng)土氣息的沁涼和甜津直抵肺腑。
晚風(fēng)清涼,家人圍坐,嘬青螺,剝嫩菱,啃西瓜,嚼漿餅,其樂融融。西瓜或水瓜在井水里浸泡過,沁涼爽口。此種情趣,正如汪曾祺筆下所敘:西瓜以繩絡(luò)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我們逮來蜻蜓放進(jìn)蚊帳,蚊子被蜻蜓追得無處躲藏,束手就擒?;蛘甙淹嬷b有流螢的玻璃瓶,輪流講著鬼怪故事。伴隨蛙鼓蟲鳴,我們的夢境如天邊一抹清遠(yuǎn)的月色。
汪曾祺說:夏日的黃昏,就著豬頭肉喝二兩酒,拎個馬扎踅摸到一個蔭涼樹下納涼,該是人生莫大的享受。我在老家,喜歡黃昏里邀二三布衣,院中小酌,把酒話桑麻。
我稱上豬頭肉,鹽水鵝,豬耳朵,燒上絲瓜湯,腌上西紅柿,炒個清水螺螄。我們喝著冰碑,抽著煙,說著積郁已久的心里話。清風(fēng)明月相伴,蛙鼓蟲鳴縈耳,杯盤狼藉,“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我喜歡到門前小橋上納涼。吹荷風(fēng),聽蛙鳴,沐月光,懷古今,愉悅而清涼。流水和橋影依舊,湮沒了許多人和事,令人心有戚戚焉。橋上納涼人少,也有幾位老農(nóng)捧著飯碗,邊吃邊聊。我和他們拉家常,談農(nóng)事。月光映水,迷離閃爍,恍入夢境。
心遠(yuǎn)地自偏,心靜自然涼。人們享受著空調(diào)電風(fēng)怡人的涼爽,卻少卻了鄉(xiāng)風(fēng)民情的濡染、芰荷菰蒲的滋潤。去鄉(xiāng)下小院覓清涼,守一份淡然,伴一縷鄉(xiāng)愁,夏日詩意而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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