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9年02月04日
◎宋殿儒
“年來了,咱貧富都要過個喜慶年?!边@是咱老百姓過年常念叨的話。貧有貧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貧富人都處在一個地面上,年里雖然有貧富,而年里的喜慶滋味兒一個樣。
童年時,在農(nóng)村過年第一個高興的是小孩,而第一個高興不起來的是父母。小孩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像都盼著新年里的那口好吃飯,那身暫新衣。而窮家人的父母每到年來時都會抓緊眉頭日夜愁——怎樣才能弄幾升白面,怎么樣才能賒欠幾斤豬肉,怎樣才能弄幾尺布給娃們做身新衣裳。那時的年對娃兒們就是一個喜,而對窮人家的當家人就是一個愁,一個怪。
記得,我五歲那年,隊里夏天遭大旱,家家戶戶一年都聞不到麥香味兒。日子行到臘月初八,我和弟妹們就開始纏著父母要過年??墒歉改缚偸枪室獠焕砦覀?,有時候還惡狠狠地給我們說:“就知道過年!年有啥好,年就是個吃人的怪!”
其實,父母們僅管表面上不理我們心中的“年”,可是心底里卻是比誰都看重這個年。有一天,我睡到半夜醒來,睜開眼發(fā)現(xiàn)父母在小聲說話。父親哀聲嘆息地說:“眼看就小年了,咱家還沒弄到一升白面,人家娃兒們過年都吃白饃穿新衣,而咱的娃兒們也不能……不行咱就把那東西先給人家換吧……等有了錢,咱好重去贖……”
后來,父親就半夜起身出門了,到第二天天黑,父親才給我們笑著說,咱娃們今年能過個喜慶年了……”可是后來等我們長大了,才知道,那天父親說的“那”就是母親出嫁時外婆陪嫁的一對兒很貴重的玉手鐲。父親當年的話是等有了錢再去贖回來,可是,沒等有錢,買手鐲的人就變了卦,說那時候父親是賣不是“當”。就這樣,這對手鐲最終成為父親臨去世都不閉眼的大遺憾。
那時候在農(nóng)村老家就傳著這樣的老話兒——富人過年,窮人過愁。富人酒肉中喜,窮人愁苦中樂。
而世事行到如今,在苦水里泡大的那一代人仍然對年還是心有余悸。記得,父親70歲那年過年,本來家里不缺吃穿,也不缺過年的花銷,可是,父親把家里兒女們和媳婦們都買了新衣服,就是不愿意給自己買一件。家里排行老一的大姐自作主張,給父母一人買了一身料子衣,結(jié)果得到的卻是一頓罵。父親罵大姐不給弟妹們帶好頭,是一個敗家子兒……
第二年過年,大姐就先給我們提前開了個諸葛亮?xí)?,還使了一個計,說年里誰也不許買新衣,家里也不要買大肉,對聯(lián)自己寫,鞭炮只買一盒一百頭的鞭和一個“兩響炮”。其他的,只買一點兒家常菜,白米白面能盡飽吃就好。可是,這樣的年,父母則又不高興了。大年夜一家人正吃年夜飯,父親就對大姐發(fā)脾氣了。罵大姐當家當?shù)奶?,“不長大的做”(就是不擔負長女的責任),沒能讓弟妹和孫子孫女們過上一個喜慶年。大姐反駁,父親則呵斥說:“過年再省錢也不能不讓兒孫們過得喜樂!大人可以免,但小的們不能免,連肉都沒有算啥子年……”。就這樣,大姐接著父親罵人的東風,就像變戲法似的向全家人宣布:“根據(jù)父母的意見,我馬上去買肉,并特發(fā)給家里娃兒們每人一百塊壓歲錢,可以盡情的買東西樂呵……”
這樣一來,一時間我們一家人的年迅速的就熱火朝天的喜慶了。因為我們村早有了小超市和肉店,要什么都可以買得到。
不過,初一過完,父親就背過我們罵大姐是個“敗家子”了。
現(xiàn)在,我們都成家立業(yè)了,父母也相繼去世了,家里再也不用大姐過年替我們操心了。我們的年也換成城里人的富裕年,不僅大膽花錢,而且還把年夜飯也學(xué)著城里人搬到大飯店里吃。給娃兒們的壓歲錢,一甩手幾百上千塊。再也聽不到有哪個指手畫腳地罵我們是個“敗家子”??墒?,我和兒女們的富裕年里總是感到有缺憾……總是過不出那個能沉入心底的年味。
中國的年里不一樣的是有人過窮年,有人過富年,有人節(jié)儉里頭找喜樂,有人奢侈里邊覓歡顏。一個年,兩重境界兩重天。我們富裕了,但精神的年里,不能沒有父母們的那個節(jié)儉而又喜樂的喜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