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2月29日
◎朱美祿
李肇《唐 國 史 補》中說:“楊貴妃生于蜀 ,好食荔枝。”這句話含有楊貴妃(原名楊玉環(huán))自小就愛吃荔枝的意思 。楊玉環(huán)天寶三年入宮 ,因得寵于唐玄宗 ,于天寶四年八月被冊封為貴妃 。成為貴妃后的楊玉環(huán)無疑就更具有吃荔枝的條件了,據(jù)《新唐書》記載 ,楊貴妃“嗜荔支 ,必欲生致之 ,乃置騎傳送 ,走數(shù)千里 ,味未變已至京師?!彼^“置騎傳送”,便意味著開動國家機器傳送。
之所以要開動國家機器傳送,是因為荔枝不容易保鮮。白居易在《荔枝圖序》中說:“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倍_動國家機器傳送,常人不得而知,所以杜牧說“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那么,楊貴妃所食荔枝到底來自哪里呢?這個問題自古以來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一種觀點認為來自嶺南。李肇在《唐國史補》中說,荔枝“南海所生,尤勝蜀者,故每歲飛馳以進。然方暑而熟,經(jīng)宿則敗,后人皆不知之?!彼抉R光在《資治通鑒》中也說,楊貴妃“欲得生荔枝,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色味不變”。李肇和司馬光都肯定荔枝來自嶺南,所不同的是,前者認為荔枝運到長安時已壞,后者認為沒壞而已。正是因為有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嶺南的說法,所以廣東便有良品荔枝名曰“妃子笑”。
需要說明的是,嶺南荔枝入京古已有之?!逗鬂h書·和帝紀》記載:“舊南海獻龍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騰阻險,死者繼路?!辈贿^因為臨武長唐羌“上書陳狀,帝下詔曰:‘遠國珍羞,本以薦奉宗廟。茍有傷害,豈愛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復受獻。’由是遂省焉?!彪S著歷史的發(fā)展,盛唐時期的交通狀況不會遜色于東漢時期,所以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于嶺南是有可能的。
一種觀點認為來自巴蜀。蘇軾在《荔枝嘆》一詩中說:“永元荔支來交州,天寶歲貢取之涪。”并自注道:“唐天寶中,蓋取涪州荔支,自子午谷進入?!弊游绻仁沁B接漢中和關(guān)中的一條谷道,經(jīng)此谷道涪州荔枝可以在幾天之內(nèi)抵達長安。正因為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涪州,所以涪州特供地點名曰“妃子園”。范成大有《妃子園》詩道:“露葉風枝驛騎傳,華清天上一嫣然。當時若識陳家紫,何處蠻村更有園?!薄瓣惣易稀笔歉=ɡ笾γ罚诜冻纱罂磥?,恰因為朝廷沒有認識到福建荔枝的妙處所以才成就了涪州荔枝。至于“妃子園”的具體位置,范成大在詩前小序中說:“涪陵荔子,天寶所貢,去州數(shù)里所有此園?!眳窃凇赌芨凝S漫錄》中說:“近見《涪州圖經(jīng)》,及詢土人,云:‘涪州有妃子園荔枝。蓋妃嗜生荔枝,以驛騎傳遞,自涪至長安有便路,不七日可到?!币陨腺Y料,則可證明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巴蜀。
需要指出的是,自唐迄今的一千多年中,氣候變遷顯著,對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影響至巨,現(xiàn)在巴蜀大地只有合江仍產(chǎn)荔枝(其良品也叫“妃子笑”),但并不意味著古代也是如此。其實古代的巴蜀大地許多地方都產(chǎn)荔枝,左思在《蜀都賦》中說:“旁挺龍目,側(cè)生荔枝。布綠葉之萋萋,結(jié)朱實之離離”;唐代詩人張籍在《成都曲》中說:“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北宋時期福建人蔡襄著有《荔枝譜》一書,在書中蔡襄聲援蘇軾的觀點道:“洛陽取于嶺南,長安來于巴蜀”,“唐天寶中,妃子尤愛嗜,涪州歲命驛致?!辈滔咫m然肯定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涪州,但是并不否認福州荔枝“水浮陸轉(zhuǎn),以入京師”的事實。當然,這里提到福州荔枝入京師,不一定是進獻,更有可能是貿(mào)易。而在蔡襄之前,唐代韓偓在《荔枝》三首序中說:“丙寅年秋,到福州,自此后并福州作?!逼湟坏溃骸板诜讲辉S貢珍奇,密詔唯教進荔枝。漢武碧桃爭比得,枉令方朔號偷兒?!痹陧n偓看來,楊貴妃所食荔枝就是來自遐方福州,而且荔枝的品質(zhì)非常好。
其實,楊貴妃所食荔枝的來源可能并不單一。杜甫在《病橘》一詩中說:“憶昔南海使,奔騰獻荔支。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由此看來,杜甫認為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于嶺南。但是他又在《解悶》組詩第十首中說:“憶過瀘戎摘荔枝,青峰隱映石逶迤。京中舊見無顏色,紅顆酸甜只自知?!钡谑字姓f:“側(cè)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宮滿玉壺。云壑布衣駘背死,勞生重馬翠眉須?!边@樣看來,杜甫又認為楊貴妃所食荔枝來自于巴蜀。杜甫詩歌被稱為“詩史”,根據(jù)杜甫詩歌考察,楊貴妃所食荔枝來源應該是多元的。
在人們的觀念中,往往把楊貴妃嗜食荔枝和“安史之亂”聯(lián)系在一起。蘇軾在《荔枝嘆》詩中說:“我愿天公憐赤子,莫生尤物為瘡痏”,意在批判唐玄宗為了滿足楊貴妃的嗜好而罔顧百姓疾苦。李清照在《浯溪中興頌詩和張文潛》中說:“何為出戰(zhàn)輒披靡,傳置荔枝多馬死”,指出“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平叛之所以屢屢失利,是因為戰(zhàn)馬多累死于傳送荔枝的路上??梢娎笾﹄m小,“置騎傳送”卻足以危害江山社稷?!鞍彩分畞y”爆發(fā)后,楊貴妃也香消玉殞,于唐玄宗而言,荔枝便成了一種創(chuàng)傷性記憶。晚唐詩人錢珝在《蜀國偶題》詩中說:“忽憶明皇西幸時,暗傷潛恨竟誰知。佩蘭應語宮臣道,莫向金盤進荔枝。”
需要補充的是,楊貴妃嗜食荔枝,也產(chǎn)生了文化上的副產(chǎn)品。據(jù)《新唐書·禮樂志十二》記載:“帝幸驪山,楊貴妃生日,命小部張樂長生殿,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方進荔枝,因名曰《荔枝香》。”因緣巧會誕生的《荔枝香》曲子,或許可以算楊貴妃嗜食荔枝唯一具有正面價值的亮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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