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2月07日
◎何鋒
教書多年，聽到過手動敲擊出的鐵鈴聲，也聽到過催命一般的電鈴聲，如今聽到的是從廣播里傳出的優(yōu)美音樂聲。多年后，仍覺得兒時聽到從那段鐵軌發(fā)出的鈴聲最悅耳。
我曾就讀的村小，坐落在黃土高原渭水河畔。在那里我度過美好的童年。學校里，鈴聲是值日老師拿著一個鐵錘敲響懸掛在一棵老槐樹上的一段鐵軌發(fā)出的悅耳聲。鐵軌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掛上去的，我父親讀書的時候就掛在那。經(jīng)過多年的敲打，鐵軌被敲擊的一端亮晶晶的，仔細看都有些變薄了。
鈴聲是神圣的，常年累月和著悠悠渭水的節(jié)律經(jīng)久不息。鈴聲是本村本土人共同的記憶，我的爺爺輩聽過，我的父輩聽過，我也聽過。聽到了鈴聲，聽得懂鈴聲，讓學校以及學校周圍的生靈無比暢快。
跟很多人一樣，最想聽到的是老師持續(xù)敲擊鐵軌的聲音，那意味著下課了。一旦下了課，整個校園會即刻沸騰起來，老師們也歡喜地看我們游戲打鬧。上個課間沒做完的游戲會在下一個課間接著做，上個課間沒了的矛盾這個課間接著了。當然了，上廁所的事情也是萬萬耽誤不得。猶記得有個同學光顧著玩游戲，在他贏了游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快要上課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了廁所，剛蹲下的時候，值日老師卻敲出了上課的當當?shù)拟徛?。鈴聲就是命令，這是老師反復(fù)強調(diào)過的。不知道他當時的心里感受。最終，這位同學硬生生提起了褲子趕到了教室。在他回到座位坐下的那刻，他驚叫了一下，隨之教室里彌漫開了一股特殊的氣味。從此，這個同學多了一個綽號叫屎爺！屎爺?shù)拿栕冯S了他好幾年，以至于他的真姓名都被大家忽略了。直到升初中，他怕這個綽號再跟他，索性逼迫父母讓他去縣城讀書，因為以往我們小學畢業(yè)只能到鎮(zhèn)上的初中讀書，屎爺最終拿出了要放棄學業(yè)的殺手锏完成了一次擇校的壯舉。因為屎爺是個男孩，在重男輕女的時代，他成功了！這次成功成為他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從此以后很少人再見到過他，據(jù)說他在南方一個城市混得很不錯，手底下有好幾百員工。多年后，我知道我們對他的種種做法是錯誤的，但問題是沒有人肯承認自己的錯誤。成長中，哪個孩子沒一個綽號，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生活在群體里，要被接納是首要的。有一個綽號，何嘗不是融入到群體的最好證明。
再說說鋼軌的事，當時哪位同學能替老師去敲一次鋼軌，算是莫大的榮耀了。手中握著那段焊接在鐵錘上的鋼管，好比德勝凱旋握劍揮舞的英雄，這比在課堂上受到老師表揚還要帶勁。我的記憶中，總是那幾個帶三道杠的同學替老師履行敲鈴的職責。很多人都好生羨慕，什么時候能帶上三道杠。
有一個說法是雞蛋不能碰石頭，我要說的是人頭也不能碰鋼軌。有一次，有個同學繞著掛鋼軌的那棵槐樹的花臺跑。許是太激動了，不小心額頭撞上了鋼軌，隨即他就倒在地上，身體不停地扭曲，手捂著額頭，疼得顧不上哭。跟他一起追逐的同學嚇壞了，很快圍了上去，但不知道怎么幫到他。過了很久，撞鋼軌的同學才發(fā)出了幾聲抽噎聲，慢慢靠近的同學發(fā)現(xiàn)他的額頭被撞出了一個大包，有些青紫的顏色。這下好了，有個調(diào)皮的同學喊道：“壽星爺來了”。隨即，一大群人笑出聲來。撞鋼軌的同學也是又氣又笑的樣子，他臉上淚痕到了嘴角，一起身邁開腿去追打喊他壽星爺?shù)耐瑢W。大家伙又是一陣狂笑。沒過幾天，那位同學額頭的大包漸漸消散了，但“壽星爺”的名號一直追隨到現(xiàn)在。萬幸，壽星爺命大，至今健在，沒有什么后遺癥，即使有他也不會去找學校的麻煩。鋼軌仍掛在那棵老槐樹上，敲擊的鐵錘不知去向。但壽星爺?shù)墓适聟s成了老師們教育同學注意安全的一個真實案例。
歲月悠悠，渭水東流。在異鄉(xiāng)，我的耳畔依舊傳送著那熟悉的鈴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