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11月15日
◎王佳焓
我對祖婆最后的記憶,是她在河邊目送我和外婆離開她住的小屋子。
那天她穿著一件底衣淺花外袍灰黑的藏裝,纖弱瘦小,她手搖轉(zhuǎn)經(jīng)筒,口念“六字真言”,臉龐白皙得像白蓮花的花瓣,眼神溫柔慈愛。
那是一年前,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
現(xiàn)在祖婆的容顏變成了黑白的,永遠地封進了相框里,她的墓安放在山上的松柏林里,真好,她還可以俯視著這個小縣城,看著日夜不停流向東方的呷爾河,看著她心中掛念的兒孫。
祖婆的名字好聽,她叫夏蓮蓮,她的人也一直就如那盛夏里盛開的清蓮,亭亭玉立,溫柔安靜。和外婆的干練決斷不同,她對每一個人都很和善,處理事情的方式不會有多果斷,都是溫柔的,她的聲音就像微風(fēng)拂過花瓣,柔軟、動聽。她總是跟我說,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好學(xué)校,做有用的人??涩F(xiàn)在,我認真與否,她都看不到了。
我在這個小縣城的小學(xué)時光并不快樂。祖婆也許是那段灰暗的時光里我能感受的唯一一點陽光。隔三差五我都會去她的小屋子里看她,順便蹭點飯,因為她不和外婆和媽媽一般,動不動就讓我少吃,讓我減肥。祖婆平日里不會多善待自己,經(jīng)常只是一塊冷饃饃,一碗冷茶,便是她的一頓午飯。但她在我來時,她總會想辦法找好吃的給我,盡管她并不富裕。
她從未因為我的孤僻而疏遠我。
可我還是走了,離開了這座小縣城,離開了那個小棚子,離開了我的祖婆。
我總是以為祖婆會陪我到永遠,可她的永遠不是我的永遠,永遠沒有盡頭,而人,總會離別的。
祖婆于2015年11月11日,歿于惡性貧血。
那種病并沒有那么痛苦,但她能感受死亡無色無味的靠近,死神的陰霾一點一點將她籠罩,身體一點一點的不屬于自己,靈魂一點一點被抽離,祖婆很平靜,只是更努力的搖著經(jīng)筒,一圈一圈,六字真言只在心間默念,一遍一遍,那是她對于死亡的坦然與接受。
而那個時候我在學(xué)校,我曾和她相隔一條河,后來我和她相隔兩座山,現(xiàn)在我和她相隔一個世界,一個永遠……
但我沒有哭,我聽他們的話,我不想我的眼淚對另一個世界的她是風(fēng)霜雨雪的鞭撻,親人的悲慟會讓亡者看不清輪回的路,這是我們藏人的習(xí)慣。我知道祖婆不會離我而去,我知道她會等我回去,等我回去再一次和她坐在火塘邊喃喃細語,我知道她要為我準備好吃的等我回去滿足我的胃,溫暖我的心。
可我知道又有什么用?
她回不來了。
我只能看著相框里微笑的她,回憶與她在一起的歲月。
到現(xiàn)在,我還會有意無意地去她曾經(jīng)住過的小房子。
我還能在夢里見到她,她站在河邊等著我,我陪她到了天亮。
如果有一天,她會站在河邊,微笑著等我歸來,我會向以前一樣跑過去拉住她的手。她白發(fā)蒼蒼,我青春年少。
可惜,沒有如果。
她只能成為一個回憶,留在我的過去。
盡管不舍。
媽媽說,在輪回路上我們會相遇,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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