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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武路111號

甘孜日報    2018年06月22日

    ◎李存剛

    走到街邊與小路的交叉口時,我以為樓房是三層的,等到樓下了我才看清,樓房原來是五層的。因為地勢更低,有兩層樓房建在了街道平面以下。小路上鋪了水泥,又剛剛被雨水澆過,我們只能側著身,將雙腳橫著,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可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手舞足蹈著,一溜小跑沖到了樓下的空地上??盏刂獗闶堑虊危虊沃卤闶翘咸喜幌⒌拇蠖珊铀?。

    成武路111號。即便是土生土長的瀘定人,乍一說起,也不一定能準確地說出這個地址;對我這個外來者而言,這里更是一個陌生之地。

    這里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瀘定縣。二零一六年春天,我藉醫(yī)療支援的名義,在這里工作、生活了三個月,因此記住了這個地址。

    我的住處就在醫(yī)院辦公樓旁邊的另一棟樓里,與醫(yī)院辦公樓隔著一條小路。那是醫(yī)院的舊家屬樓,建在靠近大渡河的斜坡上。

    走到街邊與小路的交叉口時,我以為樓房是三層的,等到樓下了我才看清,樓房原來是五層的。因為地勢更低,有兩層樓房建在了街道平面以下。小路上鋪了水泥,又剛剛被雨水澆過,我們只能側著身,將雙腳橫著,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可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手舞足蹈著,一溜小跑沖到了樓下的空地上。空地之外便是堤壩,堤壩之下便是滔滔不息的大渡河水。對岸近乎筆直的山體上,貼著幾張綠色的大網(wǎng),為了防止石塊脫離山體飛滾而下,大網(wǎng)緊貼著山體,仿佛破損的外衣上縫合嚴密的補丁。提著行李進到樓里的房間,關上房門,依然可以清楚地聽見河水縈耳的濤聲。

    醫(yī)院所在的街道叫成武路,門牌號碼就貼在醫(yī)院大門旁的外墻上:成武路110號。我起初想當然地以為,舊家屬樓也會是同一個號碼。后來有一天,我站在水泥小路與街面交叉的路口,無意間瞥見靠近水泥小路的外墻高處也貼著門牌,編號卻是另外一個:成武路111號。這是兩個不同的序列,成武路是一個,111號里面是另一個,最靠近水泥小路的那棟是“1”,往里走是“2”,我們入住的是“3”,再往里走是“4”。算不上龐雜,卻也足夠井然。

    入住“3”以后的第一天早上,不到六點就醒了。叼著煙,裸身去衛(wèi)生間。一離開被窩,渾身便禁不住接連打了幾個冷戰(zhàn),趕緊抓起床頭的外套披上。

    衛(wèi)生間左側的墻上高過人頭的地方掛著電閘,電閘下半部分沒裝外殼,金屬片外露,從天花板上掉下的電線通過閘刀彎彎曲曲地連著熱水器。熱水器是一口斑駁的鋁制大桶,放在墻上支出的金屬架子上,推開門便可看見朝向門口支著的噴頭。進水管閥門就在右側齊腰高的墻上,鋁制水桶外面豎著一根塑料顏色的導管,打開進水管閥門,或者放水洗澡時,可以看見塑料色導管里的水位變化,以此判斷鋁桶里水量的多少。

    正走神間,耳邊突然響起一陣嗡嗡聲。心里一驚,定睛細看,一只蜜蜂正圍著鋁制水桶不停地翻飛。我對蜜蜂的了解僅限于外貌和聲音,其余一切皆是空白。眼前的這一只,只一眼就覺出它與印象中的不同,它太大了,身體肥碩得有拇指尖那么大,卻一點也沒影響到它圍著鋁制水桶不停地翻飛,嗡嗡、嗡嗡、嗡嗡……我大氣也不敢出,趕緊捂著嘴,生怕它循著我呼出的熱氣呼嘯而來,停駐在我身上,蟄我一下。趕緊拔開腿,飛也似的逃離了衛(wèi)生間,身體里的便意陡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到被窩懶到七點,這是我多年習慣的起床時間,便意漸漸就又強烈起來。有了剛才的經(jīng)歷,披好衣服再站到衛(wèi)生間門口時,便沒敢即刻進入,而是站在半掩著的門前,側著身體,一邊輕手輕腳地將門盡可能地推開,一邊側耳細聽,隨時準備著撒腿逃跑。直到確認衛(wèi)生間里沒有大蜜蜂的身影,沒再聽到嗡嗡聲,這才抬起腿,放心地跨進去。

    時間稍稍長些之后,我注意到,111號舊家屬樓里住的,基本上是醫(yī)院里的“兩頭”人士:退休的老職工和剛到醫(yī)院工作的新人,少部分是像我這樣的暫居者。樓下的空地里,但凡能夠栽種的地方,都種上了花草和各種時令蔬菜。我好幾次看到有老人弓著腰,專心致志地拔除菜地里、花草間的雜草,起自大渡河的風吹不著他們面朝黃土的臉,便一個勁地吹拂他們的頭發(fā),像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揪著,一陣東倒西歪過后,整整齊齊的發(fā)絲便亂成了茅草樣。陽光灑下來,他們的白發(fā),便更加具有了深秋茅草的神韻。他們手里握著雜草,剛剛放上身旁的小草堆,便被整個地掀翻在地,好些草枝隨風揚起又落下,也不知是否落回了它們被拔起的地方。

    天氣晴好的午后,有幾位老人抬了麻將桌出來,擺在樓梯口邊打牌。有時候是三個或者四個,有時候是五、六個。五個或者六個人的時候,四個人上桌,另外的一兩個人圍著桌子,不時指指點點。桌子擋住了進出樓梯的路,我打樓梯口經(jīng)過,他們便手扶著桌緣,慢慢悠悠地滿臉羞赧地站起來,側身讓我過去。我有幾次站在桌子旁,聽他們在打牌的間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遠遠近近的事情,像老舊的收音機里發(fā)出的滋滋聲。

    不知是聽人說起,還是從我的口音里聽出了端倪,老人們后來就都知道了我是外面來此短暫工作的醫(yī)生,對我就更加熱情了。證據(jù)之一是在我經(jīng)過或者站在桌邊的時候,他們紛紛停下正在進行的牌局,詢問我工作和生活的情況,不止一次指著菜地告訴我:需要就自己去扯。證據(jù)之二是更加耐心地解答我提出的各種疑問。樓梯口對著的空地里種了一棵重瓣粉紅海棠,約莫五、六米高,我住進去不久,樹上便開滿了紅艷艷的花,似乎一直沒見謝過。我起初不知道那是什么樹,怎么會開出那么亮麗的花朵,問老人們,老人們從它的植物學史、形態(tài)特征、物種分類,講到它的病蟲防治和主要價值。從老人們七嘴八舌的講述里我第一次知道了,在古時,海棠花又被稱作斷腸花,常常被借以抒發(fā)男女離別的悲傷情感。我好奇:這花是誰種的?一位老太太笑呵呵地指著旁邊剛才給我講述的一位老者:他!只有他喜歡干這事嘛!我看到老者臉上明顯地愣了一下,卻沒答話。我很想再問問老人:那么,他是不是也將這株海棠當成了斷腸花?話到嘴邊,卻終究沒說出口。這樣的問題實在有些唐突,我不想冒犯了老人家。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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