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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斗

甘孜日報    2018年06月05日

    ◎嘎子

    我看見串串黑煙從樹林里升騰,越來越濃。濃煙里夾著土墻爆炸后的碎磚瓦。畫面伸進(jìn)森林時,我驚呆了,那座一半建在山崖內(nèi)的日軍彈藥庫整個塌掉了,讓濃煙與破碎的石頭埋住了。

    這是個溫暖的屋子,四壁冷冰冰的巖石浸出綠色的水跡,看著很冷,其實很暖和,像牛皮包著的熱水。我呼吸著清新極了空氣,有花草的香味。我找不到開著花草的盆景,卻能很清晰地嗅著那種清甜的花草香味。這樣的地方很適合睡覺,我整天都在夢里夢外地穿行,再一次醒來時,老阿洼告訴我,該吃晚飯了。

    我坐在火爐旁與他一起吃夾肉燒餅,喝新鮮奶子。我沒見到達(dá)瓦,這個神秘女子每天不知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也不知是從哪里消失的。這間山洞一樣的屋子,四周的巖石墻都是嚴(yán)絲合縫隙的,我沒看到窗戶和門。

    開始,我懷疑那壁書柜,好多電影里都出現(xiàn)過用書柜做的秘門??蛇@里的書柜是嵌在巖石里的,書柜的格板都是綠色的帶著花紋的花剛石。

    吃完飯,老阿洼又在念他的那一厚本書了。他說,書是用失傳了的古老文字寫成的,我聽著像是西藏寺院里喇嘛念誦的經(jīng)書。我無事可做,望著冰壁,真希望上面出現(xiàn)點什么,像電影似的讓我度過這段無聊的日子。

    我聽見了雪風(fēng)的喧嘯……

    燈光暗下時,達(dá)瓦出現(xiàn)了。我又沒注意到她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好像屋內(nèi)那團(tuán)陰影突然膨脹了一下,她就出現(xiàn)了。

    她走到老阿洼身旁,對著他耳朵說了些什么,又回頭對我笑了一下。老阿洼叫我到冰壁前來,他要讓我看想看的東西。我拖著綁著夾板的腿過來,他的手掌揮著冰壁上的畫面朝一片有黑森林的大地飛去。我看見串串黑煙從樹林里升騰,越來越濃。濃煙里夾著土墻爆炸后的碎磚瓦。畫面伸進(jìn)森林時,我驚呆了,那座一半建在山崖內(nèi)的日軍彈藥庫整個塌掉了,讓濃煙與破碎的石頭埋住了。我還看見散在四處的彈藥箱,殘肢斷腿。一面日本膏藥旗讓火燒了一半。

   老阿洼說:“孩子,你該高興了吧。我說過,你的事還有人去做?!?/span>

   有種悲傷的情緒卻從我心內(nèi)滾過,我真想埋著頭蹲在墻角把心內(nèi)的郁悶之氣狠狠吐出來。達(dá)瓦卻給我端來一碗滾熱的茶。老阿洼捧著我的頭,又讓我埋在他的懷里。我輕輕撫著我的頭發(fā),安慰我說:“孩子,別以為你沒去,你就不是英雄。你沒去,你的魂傳導(dǎo)給了后來者。他以為你死了,是為完成這個任務(wù)死的,所以他炸掉這個殺人彈藥庫的信心更足了。他把彈藥庫的位置準(zhǔn)確告訴了昆明飛來的盟軍轟炸機(jī)?!?/span>

    我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淚水卻一直在流。我不知高興還是愧疚,反正鼻腔很酸,就想狠狠流一通淚,把心內(nèi)埋藏所有苦惱都發(fā)泄出來。

    那天,我,達(dá)瓦和老阿洼坐在火爐旁,喝著阿洼新熬的咖啡。奶是新鮮的奶,咖啡來自遙遠(yuǎn)的肯尼亞。阿洼用他狐貍一樣的眼睛看著我說:“別忙喝咖啡,我想讓你認(rèn)識一個人。”

   他的手掌在冰墻上一抹,出現(xiàn)了一個男人的臉。一個年輕彪悍的男人,粗眉大眼高鼻梁,嘴唇緊抿著皺出兩條堅毅的深紋。飄逸的長發(fā)用紅綢帶挽著,掛著手鐲一樣大的綠色巴珠,英俊得讓人不想眨眼睛。老阿洼說,這個漂亮的小伙子就是阿洼部落老頭人普布頓智的兒子維色。我叫你認(rèn)識他,是后面部落的命運(yùn)會系在他的身上,他與新上任的頭人帕加都會成為故事的主角。

    我說:“這故事怎么開場,怎么收場,與我有什么相干呢?我還是想早點養(yǎng)好腿,回去與日本人干一仗。”

   老阿洼笑了,說:“世上的事,都是溝連在一起的。東邊山上的石頭,西邊河岸邊吃草的山羊看著沒有關(guān)系吧,說不定那石頭會飛下來砸在羊的頭上。你還是跟著這個部落的故事走下去吧,我相信他們從死亡的線路上掙扎出來后,你就不會說這種話了?!?/span>

   “是嗎?我怎么聽不懂你說的話?!蔽野堰_(dá)瓦端給我的奶茶喝下去,沁心的香茶使我渾身舒服極了。我的瞌睡消失了,眼前一片明亮。

   老阿洼的手在冰墻上一抹,故事就開始了……

   墻壁上的維色盤腿坐在一棵從巖石縫隙里伸出的山柳枝后。

   濃密的山柳枝幾乎遮蓋了他的全身。山柳枝有種甜茶的清香,他眼內(nèi)有了些倦意,半睜半閉只想躺在這里美美睡一覺。

   紅狐貍就在那時出現(xiàn)的。維色沒留意那只火一般扎眼的畜牲,細(xì)瞇的雙眼在手里的那塊銀鉤上雕刻著。他把奶鉤掛在樹枝上,奶鉤鐘擺似的在他眼前晃出了一片銀光。他肚皮里翻滾著燙燙的東西,心里有些悶,眼皮沉甸甸的,只想睡一覺。走了五天的路,翻了三座積雪的大山,他很累了。奶鉤在眼前晃動,他心里很悶很悶。

   “我不該殺死他。給我奶鉤就夠了?!?/span>

   他心里很悶,喉頭有蟲子在咬。他嘔出了一股酸水,額上便隆起了粗硬的青筋。他第一次明白,熱科部落的漢子們都是喜歡喝酸酒的,夏巴拉姆嫁給這個睡牛皮的部落,怎么喝得下這種馬尿般難喝的酸酒!

奶鉤在眼前晃動,銀光刺得他雙眼滾熱。他抓緊奶鉤,又緊緊按在胸脯上。奶鉤也是熱的,在他胸肉上燙出了細(xì)細(xì)彎彎的月伢兒。風(fēng)胡亂揉搓著山柳枝,撞著他闊厚的背脊,他瞪大了雙眼,頭顱高昂,舌頭舔舔嘴唇,有種咸澀的味。一絲愁緒就是在那時涌上心尖的。

   風(fēng)是從熱科方向刮過來的。他嗅到了那股酸酒味,還有那股血腥味。

   他心里很悶,那股濃釅的紅色泉水從那黑林般的毛叢中汩汩涌出,沿著古銅色的臉脯爬向嫩綠的草灘。那里,有幾頭悠閑吃草的牛驚恐地昂起頭,甩著耳朵。帳篷里的狗便狂咬起來,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部落響起了刺耳的口哨……

   “那是個好漢子。不過,我值得。”

   他望著手中的銀奶鉤,心里平靜多了。

   阿洼部落的頭人,他的父親普布頓智從來沒有告訴過他,熱科是片肥美的草灘。他站在那片草灘上,就像站在一片堆積如山的草垛上。他愧恨沒帶上自已的那匹花斑馬,不然他會讓它生一對翅膀飛上天去。

   天藍(lán)得透明。遠(yuǎn)處隱約可見一塊刺眼的東西,有許多灰雁朝那里飛去。那是片寧靜的海子,薄脆的水面仿佛輕輕吹口氣就會嘩哧哧撕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他不忍心打破這種寧靜,不想走近那個海子。

   他遇見了那個男人。從海子邊一叢紅棗柳樹后鉆出來,看著他一臉的詫異。

  “朋友,你是從阿洼來的?”那漢子瞇眼望他,眼珠很小,卻透出一絲威嚴(yán)。

  “我找那個叫鄧珠的漢子。”

  “哈哈,”那熱科漢子笑得很開心,說:“是為姑娘來的吧?”

  “我是個男人。”維色叉開雙腿,斜著腦袋讓紅絲繩從頭頂?shù)跸聮煸趬褜嵉募绨蛏?。他就那樣子看著那漢子,顯得傲慢極了。

  “哈哈,我喜歡你這樣的漢子,”熱科男人解下腰刀,扔在草地上,然后盤腿坐下,褪下羊皮袍。他結(jié)實像塊巖石,胸前蔓延著一團(tuán)團(tuán)黑毛。那是塊生滿枯草野藤的巖石。(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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