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8年03月02日
■路來森
正月,一枝,兩枝,三四枝,鄰家的杏花開了。
我站在庭院中看杏花,看鄰家杏花。鄰家杏花“出墻來”,不多,一枝,兩枝,三四枝;枝枝杈杈地,開在晴天麗日下。
杏花的開放,是一個色彩蛻變的過程。
它不像桃花,嫩蕾粉紅,綻放亦紅,一紅到底,直到片片飛落,撒下一地“桃花箋”,依舊是片片紅,紅片片。它也不似梨花,嘩然綻放,團(tuán)團(tuán)白,白團(tuán)團(tuán),一白到底,白得透徹,白得敞亮,注目望著,讓人感覺,春意亦是盎然一白。
杏花的開放,是先紅后白,是紅顏風(fēng)逸,膚白漸濃。
春風(fēng)一吹,紫紅色的枝條上,花蕾漸凸、漸顯,一天天,鼓脹起來。鼓出的花蕾,帶著枝條的色彩,亦是紫紅紫紅?;ɡ僮兇?,紫色便漸次退去,只剩下一份紅。那真是一種特別的紅啊,嫩而深,亮而殷,羞答答,嬌滴滴,是楊貴妃豐腴臉頰上的點點胭脂,是純情少女嫩臉飛過的一抹羞色。
“紅心一顆春風(fēng)吹,雨露枝頭日生輝”,說的,正是這番景象。
鄰居家,杏樹坐花蕾的時候,也就“紅艷出墻頭”了。
出墻頭的杏枝上,會飄起一根根紅飄帶。
紅飄帶,是鄰居家系上的,風(fēng)一吹,便飄起來,也便飄進(jìn)我們家。我知道,那些紅飄帶是鄰居家,為防止鳥兒啄食花蕾而系的。不過,仍舊擋不住鳥兒的啄食。那段時間,每日晨起,總會看到杏枝上跳來跳去、啄來啄去的鳥兒,很多,很多。諸如麻雀、白頭翁,更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鳥兒。
鳥兒一啄,便花蕾飛濺,漸在空中,飄然地下。有時,我會俯身撿起幾?;ɡ?,放進(jìn)手心,嫣然入目,禁不住黯然生一份神傷。
我站在庭院中,看鄰家杏樹花蕾的時候,還會常常陷入兒時的回憶之中。
那時,我還小,母親也還年輕。某一天早晨,母親會說:“去園子里,折枝杏花,插到瓶子中?!庇谑?,我就忙不迭地向村外的園子跑去,身后,還飄著母親的叮囑聲:“一定要折花蕾多的……”花枝折回,母親拿一把剪刀,順手修剪一下,然后,就將其插入一個長頸瓶中,放置到南窗之下。
房子是老房子,南窗是木格窗欞兒,窗口上糊了潔白的道林紙。瓶插的杏花,映著潔白的窗紙,相映成趣。每天早晨,母親都會臨窗梳頭,花面相映,母親自己,也一定覺得很美,或許,她還有一份某種程度的沉湎——沉湎于自己所營造的這份樸素的美中。
多年之后,回憶這番景象,我覺得有一份古典,有一份質(zhì)樸,更有一份感動。
“粉薄紅輕掩臉羞,花中占斷得風(fēng)流”,唐朝詩人吳融的這兩句詩,一定是寫杏花盛放的時節(jié)的。杏花盛放,白色漸濃,紅顏卻沒有完全退去,還留一些紅打的底子,所以才“粉薄紅輕”?!胺郾〖t輕”,琵琶半遮,有一份含蓄、蘊藉之美;“淡紅褪白胭脂涴”,更溢一份明艷、婉麗之春色。
此時的杏花,是開得“放而不縱”,美顏盡顯,卻毫無妖冶、艷媚之姿。我認(rèn)為,此時,杏花真正是開放到了美的極致。故爾,“花中占斷得風(fēng)流”,誠然不虛也。
“深巷明朝賣杏花”,賣的,一定就是這樣的杏花——那么亮麗,春色艷艷。
此時,我站在庭院中,看鄰家杏花,一味注目,一味注目。生怕,春光易逝,春光易逝。
杏花衰敗的時候,真?zhèn)€叫做可憐。純?nèi)灰话?,薄薄的白、蒼然的白,毫無質(zhì)感,生命氣息盡失。春風(fēng)一吹,紛然落地,一地碎白,一地凄涼。若然,恰好一場春雨落下,便零落如泥,只好“化作春泥更護(hù)花”了。
此時,我站在庭院中,眼中無花;只有“青杏小”,青杏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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