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12月01日
■羅凌
喜歡侯孝賢的電影。如果王家衛(wèi)是電影詩人，那侯孝賢的電影就是散文，有敘事，有抒情，鄉(xiāng)土氣息，城市悲情，每部戲都有看點，堪稱臺灣文藝片之精神原鄉(xiāng)。從《風(fēng)柜來的人》到《戀戀風(fēng)塵》再到《聶隱娘》，一路看下來，我成了他的鐵桿粉絲。
侯孝賢獲獎是實至名歸。最欣賞他的《最好的時光》。三個年代，三段背景，三個故事，分別標(biāo)注以青春、自由和戀愛，或許也是侯孝賢對自己一生的總結(jié)。
60年代高雄的桌球室，女孩和男孩四目相對，情愫暗生。隨后，男孩去當(dāng)兵，女孩辭職去別地當(dāng)桌球計分員，男孩請假輾轉(zhuǎn)找到女孩，兩人一起吃牛肉面，在車站牽手、分別，青春就此續(xù)寫下去，朦朧而溫暖。20年代歌姬的房間，投身革命行蹤不定的書生，歌姬期盼書生能為她贖身給她自由，但書生曾有“不納妾”的宣言，可以幫助別人脫離風(fēng)塵，卻難以為她破例，只能視她為知音，信中唯談家國之夢。最后，書生再次遠(yuǎn)離，歌姬讀著書信黯然神傷，自由之路舉步維艱。2005年的臺北，心臟有洞的雙性戀女孩（原型是臺灣藝人譚艾珍之女歐陽靖）和攝影師男孩，頹廢、癲癇、刺青、暴躁、自棄、各種瘋狂，戀愛無解，糾葛仍在繼續(xù)。
不同年代的三段故事，或睛好，或辛酸，或晦澀，都是人生最好的時光。
最別致的是“自由夢”，這是段默片，在電影中嵌入默片很少見，也很難演，需要演員用相當(dāng)?shù)难凵窈椭w語言來展現(xiàn)故事情節(jié)與心理活動。由此段默片喜歡上了舒淇，比起前兩個夢，這一段演得尤其好。深絳色中式家具，橙色的側(cè)光或頂光淡淡地暈開，歌姬的房間傳遞著一絲曖昧的風(fēng)塵氣息。歌姬成熟溫婉，懂詩文通筆墨，端茶、遞毛巾，舉手投足間便可知是位善解人意的解語花，難怪被書生視為知己。該段結(jié)束時的場面尤為動人，歌姬收到書生的來信，字幕上打出信的內(nèi)容，云及近況，第二張信紙上是一首詩：“明知此是傷心地，亦到維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樓下晚濤哀。”書生奔波在追求自由的路上，歌姬的自由夢終成泡影。舒淇是這樣演繹心理活動的：她將信緩緩放在膝上，身子微傾，用手輕輕摩擦紙上的字，旋即輕輕抹掉眼角滲出的淚滴，一系列動作，于悄然無聲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那只手潔白、修長、瘦弱，撫擦間青筋略動，訴說著千言萬語，像蒙娜麗莎的手一樣，表達(dá)著比任何語言都要多的信息量。
張震的表現(xiàn)也非常優(yōu)秀。三段夢中，“青春夢”演得最好。桌球室萌動中的羞澀，女孩離開后的悵然若失，尋找中的焦急奔跑，相見后的滿心喜悅，臨別時的依依不舍，全部恰到好處。在車站兩人的牽手，幸福中有惶恐，開心中有不安，初戀的心態(tài)被展露無疑。于是，又翻出張震的幾部電影看，最后發(fā)現(xiàn)，還是只有舒淇是他的最佳搭檔。
《最好的時光》幾乎沒有臺詞，只用鏡頭和音樂來鋪展劇情，逼仄的空鏡頭介紹環(huán)境，優(yōu)雅的長鏡頭則反映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配以余天的《戀歌》、愛神之子樂隊的《Rain and tears》、系列鋼琴曲、福建南音，不同類型的音樂絲絲入扣，闡釋了燦爛生澀的青春，自由的不容易，愛情在現(xiàn)代社會的復(fù)雜變異。
賈樟柯寫過一篇《侯導(dǎo)，孝賢》。文中說，在中國人的世界里，只有侯孝賢能這樣準(zhǔn)確地拍出我們的前世今生。我在《最好的時光》里印證了這句話。“祭拜中的侯孝賢，敬鬼神的侯孝賢，行古禮的侯孝賢，正是我們的侯孝賢?！?/span>
什么是最好的時光？除了青春、自由、愛情，還有時光本身，最美的時光，在路上。最好的時光，是當(dāng)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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