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17年10月20日
■章銅勝
南方少雪,那就去看霜。雪或霜,都好,都有著一股冷意,讓人想起荒原上一片茫茫的白。家鄉(xiāng)人清晨早起,推開門,看到地上一層厚霜,總會很興奮地對屋里還未起床的人說,落霜了,好大的霜。這樣的興奮,不亞于看見了一場好雪。
“落霜了。”鄉(xiāng)親們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里有一種喜悅。落霜了,天氣就冷了,躲在地層里的蟲豸和蟲卵經(jīng)不起寒冷的考驗,凍死了。來年的莊稼就少受蟲豸的侵?jǐn)_,心無旁騖地生長,植株就壯實,果實就飽滿,鄉(xiāng)親們就笑了。
鄉(xiāng)親們的喜悅源于可以預(yù)期的豐收,“瑞雪兆豐年”,濃霜也是鄉(xiāng)村的好兆頭。
落霜了。其實誰也沒有看見霜是如何落下來的,可鄉(xiāng)親們依然說得那樣自然,仿佛他們看見霜花飄落一樣。
霜是看見的。鄉(xiāng)村的早晨,抬眼望對面平房上的魚鱗瓦上,霜一筆筆地勾出瓦片的形狀,像才學(xué)素描的孩子,描畫得格外認(rèn)真仔細(xì)。屋脊線粗粗的,卻格外分明地有著一條粗重的白邊。越過屋脊的樹,光禿禿的,表情僵硬。
母親起來了,沒有時間看屋外的霜,就直接去了灶屋。于是,村莊里的炊煙三三兩兩地升起,茫茫的淡藍的煙里,村莊的表情就柔和了。
冬天,母親通常是煮粥,煮一大鍋粥,粥里面放山芋,或是放切成小塊的蓮藕,也或者什么都不放,就煮白米粥,也是香的。
粥熟了,水開了。父親先泡一壺茶,捧在手里,出門看霜去了。這樣大的霜,小雪一樣。父親常這樣喃喃自語地說。也和鄰居聊天,說的是天氣,說的是莊稼,也說家長里短。父親總是看得滿心歡喜,聊得一臉開心,喝完一壺茶后,捧著茶壺踱回家里。冬天里,父親難得閑著。
我在清晨的初陽里,捧一碗粥,搛一點小咸菜放碗上,走到門前去,縮頸,喝粥,看霜。村路邊站著許多和我一樣捧碗、喝粥,閑看閑聊的鄉(xiāng)親們。彼時,我年幼,還沒有資格和他們站在一起桑長麻短地聊天,但這并不影響我看霜的心情,我有我的樂趣。
霜好看嗎?霜好看。
路上零落的稻草,被風(fēng)吹得四處逃竄,掛在路邊的枯草殘枝上,橫七豎八地躺在滿是塵灰的村路上,沒人理會它。而霜不嫌棄它,夜里一層層地把它包裹起來,抱著它取暖。清晨,稻草就裹上了一層素白的新裝,安靜地在陽光中醒來。晨霜中的稻草,也是幸福的表情。
屋旁的草垛上一層厚霜,像滿頭白發(fā)的鄉(xiāng)村老者,安靜地蹲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想著鄉(xiāng)村的往事。他們在集體回憶某一次如小雪的濃霜,或者是曾經(jīng)有過的豐收的場景。
村莊里的老樹,葉落了,干枯的樹枝上裹著霜,就顯得潮潤了許多,就不再是冬天的枯和瘦,冷和硬了,仿佛有了一絲靈性了,也活泛了。幾只麻省在樹枝上,只是偶爾的跳動一下,一改往日喧鬧不已的脾性,麻雀在霜意里也安靜了。
村東的小橋上,五爺正踩著霜走向前面的蘆葦蕩,東邊河邊草上的濃霜像五爺?shù)暮樱矚獾煤?。河里薄冰上的霜花聽見五爺咚咚的腳步聲,一定很生氣,嗔怪著這個倔老頭,吵醒了他們薄寒美麗的夢。
菜地里的青菜,披頭散發(fā),頂著一層霜,裝愣充傻,將深綠的顏色藏了起來,顯得低調(diào)不招搖。冬小麥,在霜下蔫頭耷腦,沒有精神的樣子,像乏累得打著盹的莊稼漢子,瞇上一小會兒,也是養(yǎng)精蓄銳呢。
在霜的寒冷的外表之下,蘊含著溫暖、可愛、調(diào)皮的種種表情,有著鄉(xiāng)村的安靜和樸實的性格。
在鄉(xiāng)村,霜是有著佛性的。
落霜了。捧一碗粥,站在門前看霜,很鄉(xiāng)村,直看得滿眼的冷意,滿心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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