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8月13日
◎嘎子
又是那個長臉漢子,引著我朝山下走去。他說,他佩服我的膽量。我在湖邊畫畫時,有好幾支槍口對準我,如果誰不老實扣響了扳機,我就完蛋了,成了湖中的魚食了。我縮了縮脖子,說:“我是畫畫的,不是來占這塊草地的?!?/span>
他輕蔑地笑了笑,把嘴里的一塊什么東西嚼得格哧格哧響。他說:“我們掠熱人從來就沒有怕過亞麻書人,和他們打,我們從來就沒有敗過?!?/span>
送過海子,他便叫我自己下山了,他說:“下次別過河了,凡是那邊過河來的,我們都視為侵犯,是不會客氣的?!?/span>
我最后看一眼碧藍如寶石的海子和馬鞍形雪山,它們平靜的模樣勝過任何在欲海中掙扎的人。陽光洗浴著它們圣潔的身子,所以它們才與世無爭,像天神似的供人拜膜。它們不該屬于誰,它們是留給大自然的珍貴藏品。
我對著長臉漢子傲慢的背影大聲喊:“在你們沒有爭斗時,我會再到這里來完成我的畫!”
他哈哈長笑,沒有回頭,靴子把草地踩得嘩啦啦響。
山坡下,生龍澤仁躺在草叢里呼呼大睡,油膩膩的氈帽蓋住臉,一溜口水掛在嘴角。馬背著鞍子在旁邊吃草,馬嚼子掛在下巴上,嚼起草來很吃力,氣憤得呼嚕呼嚕噴著鼻息。我用腳尖碰碰生龍澤仁裸露的肚皮,他顫了顫,呼地爬起來,握住腰上的刀柄吼:“來呀,來呀!”
我跳開了,又捂住嘴笑。
他臉紅了,嘆口氣把手中的刀扔在草地,又躺了下來,說:“我還以為是掠熱人來了?!?/span>
我說:“我要是掠熱人,你還能這么舒服地躺著睡覺?”
他揉揉還有些迷糊的眼睛,問我:“你畫完了?”
我說:“完了。”我打開畫板讓他瞧,他不想瞧,說:“看見掠熱人了?”我說:“當然看見了。掠熱人還伸出大拇指,夸我的畫呢!”
“嘿——”他咧開嘴笑,不相信我的話,說:“他們夸你?沒割下你的鼻子耳朵,就算開恩了?!?/span>
我說:“你去,他們可能要割下你的鼻子。我去,他們卻把我當貴賓,請我進他們的帳篷吃牛肉。”
“嗯——”他瞇著眼睛頭歪著看我,好像不認識我,說:“你別把自己的頭想腫了!”
我真的有些氣憤了,說:“你不相信我?好吧,你現(xiàn)在就去問問掠熱的區(qū)委書記尼瑪,他還叫我給充翁書記帶封信呢!”
我把信摸出來,給他看。他摸摸皺巴巴的信紙,還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說:“你真的見到他們的尼瑪書記了?”
我說:“騙你,下輩子變馬讓你騎讓你打。”
他搖搖頭,說:“唉,我頭很脹,還沒睡醒?!?/span>
我們準備回去時,他一再懇求我,回去后千萬別說他躲在半路睡覺,就說他握住刀保護我,掠熱人才不敢傷害我,讓我畫完了畫。他們的書記還讓我們給充翁書記帶信呢。
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伸手問他:“拿來?!?/span>
他臉上閃過一絲慌張,驚奇地說:“拿什么來?”
我說:“腰刀。你從我這里拿走的腰刀?!?/span>
他跳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說:“我什么時候拿你的腰刀了?你在我身上搜搜看,我沒有你的腰刀呀!”
我懇求說:“還給我吧,那是阿嘎借我防身用的,我得守信用,回去后得還給他。”
他說:“你搜搜看,你看有沒有?誰拿了你的腰刀,誰下輩子轉世為狗,好不好?”
我眼淚都快滾出來了,恨不得揍他兩拳,咬他兩口。我說:“你不還我的腰刀,我回去后就把你讓掠熱人嚇得尿濕褲子,不敢陪我去畫畫,躺在半路睡覺的事傳遍整個亞麻書?!?/span>
他憤恨得頭發(fā)都飛起來了,一把抓住我的衣領,臉上露出兇神惡煞的表情,但沒過一會兒他又軟了,放開我,朝那匹白馬走去。他拉著韁繩過來,一拍馬鞍,那把腰刀便掉到了草地上,他沒拾起來還我,罵我一聲小氣鬼,便牽馬獨自走開了。
我拾起腰刀,插在腰上,騎上了我的馬背,腳碰碰馬肚子,便飛快地朝河對岸跑去。
充翁他們早就下山了,四周空蕩蕩的,寂靜得讓人恐懼。天突然陰了,大團大團的黑云堆滿了天空。風刮得很猛,仿佛會把人從馬背上刮得飛起來。
天快黑盡時,我們看到了牧場星星點點的燈光。雪就在這時飄了下來,沾在臉上很冷。牧場里的人也一定看見了我們,朝我們大聲呼喊,幾個騎手騎著快馬朝我倆沖來。
他們抓緊我與生龍澤仁的馬韁繩,說:“我們的酒肉都擺好了,等著給你們敬酒呢!”
他們在我的胸前又捶又拍,說:“甲嘴(漢族小伙子),你敢獨闖掠熱人的營地,不簡單呢!”
我的臉羞紅了,說:“我算不了什么,只是去畫畫?!?/span>
生龍澤仁卻洋洋得意,大吹自己怎么智斗掠熱人,保護我畫完了畫,還獨自鉆進掠熱人的帳篷,和他們的區(qū)委書記握了手,指責掠熱人自己的草地不好好呆,跑到我們的地盤來搭帳篷,放牛羊。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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