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8月06日
◎嘎子
海中走出一位老公公,臉很紅,手拄一根青蛇似的手杖。老公公對他們說:“日頭從東邊出來,你們從西邊趕來。你們愿意長期相守,永不分離,還是只過一世,便各走各的路?”
他們說:“我們是兩只飛到一起的雌雄鳥,我們的心是一體的,當然不會只過一世?!?/span>
老公公笑了,說:“你們就陪著我,喝香甜的海子水,吃陽光磨成的糌粑,穿風雪織成的皮袍,永遠住在這里吧?!崩瞎S著笑聲沉入了海底。
他倆喝了海水熬的茶,身子僵硬了,成了兩座漂亮的山……
那女人舀滿了水,背起水桶,輕輕搖動著很好看的腰姿,朝帳篷群走去。
我用色彩涂抹出了山的輪廓,又在畫上抹了層水,讓色彩浸染開來,山似乎活了過來。山下的帳篷在一片水霧中時隱時現(xiàn)。我在草地添了一條細瘦的路,蜿蜒著朝海子邊伸來。路上的背水女人彎著腰,姿勢很好看。我添著色,沒察覺身邊已圍滿了人。我抬頭看看四周,全是高大健壯的掠熱漢子,他們擁擠著,小聲地說笑著,沒來干擾我畫畫。
“喂,轄里(兄弟),你畫得不錯?!币粋€披著油黑的長發(fā),下巴很長的漢子說。金燦燦的嘎烏(護身符)在他飽滿的胸前一晃一晃。
我笑了一聲,沒回答。那一刻,我感覺到了背脊上絲絲上涌的寒氣,那是突來的一絲恐懼。
“你應該畫上牛羊。看看,那邊吃草的全是我家的牦牛?!庇忠粋€戴氈帽的小伙子說。另一個小伙子在他頭上打了一下,氈帽蓋住了他黑黑的眼睛。那小伙子說:“你應該把他這個樣兒畫下來,捎給他老婆瞧瞧?!?/span>
周圍人哈哈笑起來,那戴氈帽的小伙子害羞地躲開了。我望著他們,特別是他們插在腰上的刀,都很長,刀柄是鑲著珠子的牛骨。他們有的手習慣地抓住刀柄,有的卻捏著吊在腰上的皮袍袖筒。我望著這些陌生人,心想我肯定完了。不管怎么樣,我終于完成了一幅很好看的水彩畫。
那位戴嘎烏的漢子對我說:“轄里(兄弟),我們帳篷里去坐坐。尼瑪書記說了,要好好請你到他帳篷里去坐坐?!?/span>
我收拾畫板,跟著他們朝帳篷走去。大群的狗圍著我,兇狠地狂吠著。戴嘎烏的漢子拉著我的手臂,一言不發(fā),臉色很嚴峻。我知道,我已成了掠熱人的俘虜了。
那個長臉漢子掀開帳篷門簾,手撫胸前非常恭敬地做了個請進的姿勢,背后有人咕咕地發(fā)笑。有只手用力推了一把我的后背,我便跌跌撞撞地進了帳篷,篷內很暗,我還不太習慣地揉著昏花的雙眼,有人對我說話:“過來,坐到火爐邊上來?!?/span>
我睜開眼睛,火爐紅得像沸騰的血液,大半個帳篷都隨著火苗子搖晃。
對面架著張行軍床,床上半躺著一個男人,披著軍大衣,臉很黑很粗糙,一對黑眼珠看著我,又看一眼火苗。他手中捧著一碗糌粑,慢慢地舔食,又提起身旁的茶壺添茶,又喝又添。
“想喝茶,就自己倒。桌上有碗,是剛洗過的。”他說。
我沒動,仍然打量著屋內的一切??帐幨幍?,除了桌子、床鋪和火爐,什么都沒有。我看見了床頭掛著一支手槍,很小,槍柄裹著紅綢。我說:“你就是尼瑪書記?”
他笑了一下,說:“剛才,我看見你們了,四個人站在達霍山下。我認識你們的充翁書記。”
我說:“我是畫畫的,這里的風景很好,我只想畫一幅畫。”我把畫架打開,把剛畫的還沒干透的畫拿給他看。他看了一眼,好像并不感興趣,又埋頭專心地喝茶,舔食糌粑。
他說:“你們是想把我們從這里趕出去吧?”
我笑了一下,沒回答。我心里很緊張,盯著他的槍,又盯著他的臉。嘴唇上那抹濃黑短粗的胡須上,沾著茶水和糌粑面。
他說:“你別那么緊張好不好。有我們在,你們和我們就不能打架。我們是共產黨的干部,代表人民政府,我們會解決好糾紛,不能再回到血洗草原的過去。”
我說:“充翁書記也是你這般想的?!?/span>
他笑了,臉膛上有紅光一閃一閃。他說:“你等一下,我寫一封信你帶給充翁。我與他是老戰(zhàn)友了,什么時候叫他到我?guī)づ窭飦?,我請他喝酒?!?/span>
我坐在火爐旁,烤得我渾身冒煙。我一口一口吞咽著他加了鹽的大茶,真過癮。帳篷外有笑聲和說話聲傳進來,我回頭,門簾的縫隙處是一張張黑臉,見我看他們,便咧著雪白的牙齒笑。
這就是蠻橫無理的掠熱人嗎?我覺得他們怪親熱的。
尼瑪書記寫好信,疊成方塊交給我。他瞇著眼睛看著門縫外刺眼的陽光,說:“這里的太陽很好?!蔽艺f:“很好?!彼f:“有太陽的地方,風會停,海浪會平靜。我們不會有爭斗,也沒仇恨。”
我看見他深眼窩內,有淚光在閃。
我走出帳篷時,門外有幾個穿軍服的人。尼瑪說,他們是縣里派來的公安戰(zhàn)士,專門來維持治安,防止騷亂的。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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