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報 2024年07月23日
◎嘎子
充翁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彼麆傉f完,雪山頂便一聲轟響,我們回頭,一團巨大的雪霧從山頂滾了下來,在雪壁上磨擦出了藍色的火光。
充翁驚得張大了嘴,說:“雪崩了?!?/span>
甲瓦說:“好險,我們還站在那兒的話,雪就埋了我們啦?!?/span>
我看見升騰的雪霧像爆炸后的濃煙,一浪壓過一浪淹沒了整個雪峰。大片大片閃亮的冰屑雪粉朝我們臉上撲來,風猛烈得把我們全刮倒在地上。
只一陣,便風平浪靜,太陽又暖暖地烘烤著沾滿雪粉的草皮……
公式
充翁站在淺淺的達曲河邊,指著對面的草坡對我說:“小洛,你應該到對岸去畫,那邊的風景才好呢!”
我支起畫板,剛用炭筆勾勒出達霍神山雪峰的輪廓,在暗部畫出均勻的排線。我的調色板擠上了紅、黃、藍幾種原色。我不習慣把雪峰畫得一片灰白,所以我沒用白粉。在我眼里,雪山的顏色特別的豐富,陽光下的雪山簡直是顆巨大的,閃耀五色光點的鉆石。雪山也不全是冷漠嚴峻,它是有感情的。你融入它五彩繽紛的身體里,可以透過它的身軀清晰看見的血液,流動起來就是一首旋律美妙的抒情歌曲??粗┥?,我激動得握筆的手都在抖。
我說:“把雪山畫完了,我就去那里畫?!?/span>
充翁說:“我們叫你來,就是讓你去畫掠熱人住的地方。”
我只好收起了沒完成的畫稿和畫筆、色彩。我說:“等我從那邊回來后,我還要在這里接著畫?!?/span>
充翁冷笑了一聲,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甲瓦有些擔心,說:“小洛在掠熱人那邊出了事,咋辦?”
充翁很自信,說:“他去,就不會出事。你去我去,就說不清楚了?!彼猩垵扇式o我準備馬,對生龍澤仁說:“你也跟小洛去,要保證他安全地回來。”
生龍澤仁縮縮脖子,說:“我怕掠熱人的子彈沒長眼睛?!?/span>
充翁臉紅了,說話的口氣也硬了,說:“你也算霍爾亞麻書的男人嗎?”
生龍澤仁尷尬地伸伸舌頭,說:“我去就是了。我個子矮小,子彈還不知往誰身上飛呢?!?/span>
我倆一人騎了一匹馬,踩著河水到了對岸,朝河那邊的充翁、陳達吉和甲瓦招招手,回過頭去時,我的心頓時緊張起來。
河對岸的草要薄一些,卻很潮,踩幾腳我的軍用膠鞋便濕透了。生龍澤仁一路上罵罵咧咧的,罵濕潮的草地罵有股腥味的冷風罵該死的掠熱人。他的一對恨出了血紅的眼睛便盯住了我,埋怨我不該去畫那些狗尿畫,害得他把命都會丟在山溝中,讓野狼撕咬,喝干他的血吃光他的肉。他說著,便捂住眼睛裝出一副怕得要命的樣子。他搖著頭說,他不去了,他會死在這里的。掠熱人的槍法大半個康巴都有名,他們的槍口不會對準一個漢族小孩,他們的獵物只有一個,就是個子高大,肌肉飽滿的生龍澤仁。
他罵他的,我走我的。他怎么罵我也不吭聲。草地很靜,空氣卻清爽,走在上面有種要飄起來的感覺。生龍澤仁說,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他腳痛死了。他母親給他做的靴子太小太擠腳,剛出門就走出滿腳的血泡。我沒理睬他大步往上走。我說,腳痛,騎在馬上不就行了。他不敢騎馬,他怕掠熱人的槍子。
他在草坡下長長地躺著,把靴子蹬出老遠,撫摸著臭哄哄的腳丫說什么也不走了。我只好坐等他。他折一根草含在嘴里咀嚼,他說這里的草是甜味的,難怪牲畜都愛吃這里的草。我也折一根嚼,淡淡的香味便滿口鉆。
生龍澤仁的雙眼在陽光下瞇成了一條縫,說:“這片草地好不好?”
我說:“好是好,就是說不清是誰的。像個私生子,滿世界都說不清是誰的種。”
我的話把他激怒了,他爬起來,額上的青筋直跳,吼著說:“你說不清,你不是我們亞麻書人。我說得清,所有亞麻書人都說得清,這片草地就是我們的。你去問問達霍雪山,誰給它的供品最多,誰磕的長頭最多?誰是這草地上的第一個牧羊人?它是知道的,是我們亞麻書人。不是那邊的掠熱人!”
他對我講,他的爺爺曾在這里放過牧。那時,這里是麻書土司的小牧場,他爺爺是當年亞麻書道爾吉頭人手下的槍手,掌管這片神山賜給的肥美牧場。那時,草場每個角落,都扎著亞麻書的帳篷,放養(yǎng)著亞麻書的肥壯牛羊。
那一年,正是春季產羔的時候,他們一連接的幾個羊羔牛崽,都是死的。而草地上常常發(fā)現被砍去了頭顱或割去了四蹄的牛羊死尸。這些牛羊都死得莫名奇妙,出牧時牛羊的個數都是好好的,收牧清點少了好幾頭,怎么就是不見蹤影。第二天早上,草地上便胡亂地扔著砍去了頭或割掉了四肢的牛羊。這怪事接連發(fā)生,幾天后草地便彌漫著牛羊死尸的腐味。圈中的牲畜怎么趕也不愿去充滿災難的草地了。生龍澤仁的爺爺請來了喇嘛打卦,說是有人用污物褻瀆了神山,神一怒便降災到這片草地。如果不搬遷,還會有更大的災難,那時滿山扔的便是亞麻書人的死尸。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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